这日，贾琮正在家里丁忧，忽听琥珀来报说甄家派人来荣府吊唁。

贾琮忙问：“来的是谁？”

琥珀道：“是甄家的大太太并三小姐、四小姐。还有位女客面生，自称郁姑娘，说是爷多宝阁的管事。老太太忙不过来，请爷派几位奶奶过去帮着招呼。”

贾琮一愣，郁千凝？她来干什么？不用回头已能感到宝钗、黛玉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

忙笑道：“不是什么尊贵客人，凤姑娘过去陪着就行了，她一个人抵得上十个人，不必劳动二位太太。嗯，三妹妹难得来一回，我去看看。”

黛玉看了宝钗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金陵一别，我也许久没见三姑娘了，正好见见。宝姐姐，你去么？”

宝钗笑道：“三姑娘丰姿秀雅，人品贵重，我夙来景仰，她来了我自是要见的。”

“也好，那咱们就一起过去看看。”黛玉白了贾琮一眼，也不理他，笑着起身携宝钗径去了。

哎呦！贾琮目送两女离去，一拍大腿，暗呼糟糕。

因瞪了琥珀一眼，没好气道：“果然是胸大无脑，你说甄家来人就罢了，提什么玉姑娘、金姑娘？

她来就来了，又不是什么正经客人，值得在太太面前提起？”

琥珀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委屈地道：“是郁姑娘让我给爷通报的，她自称是爷的好友。”

“呸，什么好友，爷和她清清白白。”

贾琮气结，忙点将道：“凤姐儿、云儿都随我过去，嗯，我的四位大家何在？”

凤姐儿掩嘴笑道：“就蓝姑娘在家里，任姑娘她们三位都去打理生意了。”

“快快，叫薇儿速来救驾，对付狐狸精就得以毒攻毒。”贾琮忙道，带着众人追着宝钗、黛玉去了。

荣庆堂里，老太太、邢夫人正陪着甄家太太说话，因甄家败落，全靠仰贾琮鼻息过活，甄夫人的姿态也十分谦卑，只是一味捧着贾母、邢夫人。

不咸不淡地谈了半晌，贾母便兴味索然，碍着贾琮的面子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邢夫人又不善言辞，几个姑娘家不敢胡乱插嘴，堂内气氛便有些冷淡下来。

这时门外丫头打起帘子，道：“给二太太、三太太请安，给国公爷并几位奶奶请安。”

堂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贾琮到了就好。

贾母笑道：“快进来。”

甄夫人也起身相迎。

宝钗、黛玉笑着进来，自有丫头上前替她们摘了大氅，道：“甄夫人不必多礼，既是世交，您还是长辈，若是这般客气可折煞我们。”

甄夫人忙笑着谦逊几句，把甄缘、甄缱介绍了一番。

宝钗笑道：“三姑娘、四姑娘我们早已相识，多日不见，越发清秀可人儿了。”

甄缘脸色微红，像见了大妇般带着妹妹微微福礼，道：“宝姐姐、林姐姐才真真儿是天人下凡呢，小妹自惭形秽。”

贾琮适时插入，笑道：“都是熟人，客气什么，都坐都坐。”说着程序性地换上沉痛的声调，道：“家父不禄，累诸位世交天寒地冻过府祭奠，琮铭感于心。”

甄夫人忙宽慰道：“少保节哀。”

甄缘也跟着安慰两句。

贾琮“从善如流”把手在脸上一抹，顿时换上笑脸，道：“太太和三妹妹说得对，逝者已矣，在生者还得过日子，何况老太太身子硬朗，咱们过于悲痛，又置老太太于何地，这不是不孝么？”

众人都点头称是，大赞贾琮仁孝。

贾母则撇撇嘴，白了贾琮一眼，自己不孝还要把我扯出来作大旗。

贾琮又笑道：“太太、三妹妹、四妹妹难得来一回，务必吃了晚饭再去，以让琮略表敬爱之心。”

贾母笑着点头道：“很是很是。”

甄缘抿嘴微笑，悄悄看了他一眼。

贾琮早已看到甄缱旁边的郁千凝，正想寻个由头把她弄走，忽听黛玉道：“郁姑娘仙乡何处？往日倒少见。”

郁千凝起身福礼，面带戚容道：“回太太的话，奴家本是姑苏人士，幼年时被拐子掠卖，不幸流落风尘。

幸而少保当初驾临金陵，救我脱离火坑，又赐了立足之地，这才得以重新做人。

近闻尊府大老爷仙逝，想着屡受国公爷大恩而不能报答万一，故冒昧登门吊唁，请太太海涵。”

黛玉听说她是同乡，又谈吐得体，心里便软了几分，叹道：“郁姑娘有情有义，敝家上下俱感大德，何谈海涵。”

贾琮暗骂妖精，缠着我干什么，你看上我哪里，我改还不行么？生怕她信口雌黄，引发家庭矛盾，忙给蓝薇使眼色。

蓝薇会意，笑道：“太太不知，郁妹妹不单模样俊俏，才干更是比世人都强。

一来都中便给咱们姐妹露了一手，不论多挑剔骄傲的奶奶、小姐，没有能在她手里走空的，不论什么货物，就没有她卖不出去的。

久而久之，凡百命妇名媛都爱点名让她推荐呢，她一人卖的东西，倒抵得过几十个人，故颇得国公爷看重。”

这番话既捧又贬，明是说郁千凝能干，暗中告诉宝钗、黛玉，她就是个卖货小妹儿，国公爷只是拿她赚钱，并不是贪图她的美色。

贾琮闻言笑道：“薇儿说的是。千凝才华卓异，爷唯才是举，只要踏踏实实好好干，过几年放你出去寻个好人家，凭你的身家，后半辈子安安心心当太太享福罢。”

黛玉颔首轻笑，暂时放过了他。

宝钗对这位麾下大将自然甚爱，笑道：“千凝还不谢谢国公。”

郁千凝心头不忿，瞟了蓝薇一眼，都是千年的狐狸，在我面前充仙子。

因朝贾琮暗暗飞了个媚眼儿，福礼道：“多谢国公爷抬爱，爷的恩典如山如海，奴家没齿难忘，无论如何总要报答了爷的恩情才能安心，这也是做人的道理。”

贾母笑着点头，道：“郁丫头这话说的在理，琮哥儿你莫要亏待了人家。”

她自然看出郁千凝的心思，不过听蓝薇说她赚钱这么厉害，便舍不得真把她放了，留在家里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儿，值什么？关键是留住人才。

贾琮无奈一笑，道：“老太太放心，亏不了她。早知道她卖东西这么厉害，我都该把提成定的低些，我可吃老大亏了。”

众女闻言无不掩嘴娇笑。

黛玉笑骂道：“呸，堂堂少保也不怕人笑话，就会分斤拨两，锱铢必较，怎么不说人家替你赚了多少钱？”

郁千凝也傲娇地朝贾琮白了一眼，本姑娘可没白吃干饭。

贾琮恬不知耻笑道：“我和凤姐姐学的，就喜欢进钱不喜欢出钱。”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凤辣子，你还不撕了他的嘴。”

凤姐儿娇嗔不依道：“老祖宗您还笑我呢，您的好孙子可是与您老一脉相承，怎么就是和我学的。我真真儿有冤无处诉呢。”

贾母笑道：“你们看，她竟编排起我来了，如今琮哥儿可不在我身边，你不好生教他，反来怪我，没理。”

众人都笑，称赞老太太教养子弟是都中一绝。

贾琮觑了个空，笑道：“说了这么久老太太也累了，正好大家伙都在，一起去园子里逛逛。”

众皆道好。

在贾琮眼色下，蓝薇笑着过去挽着郁千凝，凤姐儿带着甄缘，湘云挽着甄缱，迎、探、惜等人随行。

宝钗、黛玉留下陪着甄夫人在堂上说话。

贾琮闪到甄缘身边，低声道：“缘妹妹，郁大家怎么随你来了？”

甄缘低声笑道：“你自己做的好事儿，还来问我？人家对你一见倾心，难道教我拦着不成？”

旁边凤姐儿冷笑一声，道：“这倒是琮儿的拿手好戏，凭她什么大家小家，难道还飞得出咱家大才子的五指山么？”

贾琮瞪了她一眼，道：“休得坏我名声，爷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我自去告诉她，爷生平不二色，叫她死了这条心。”

甄缘闻言嗤一声笑了，忍不住啐了一口。

凤姐儿则露出一副作呕的表情：“没得教人恶心。”

贾琮溜到最后，走到郁千凝身边低声道：“郁大家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做什么？先说好，若是贪图爷的身子，免谈。没见爷现在焦头烂额么？”

郁千凝抿嘴一笑，看了旁边蓝薇一眼，道：“有蓝姐姐虎视眈眈，奴家怎敢造次，爷大可放心。人家只是多日不见爷，心里想念，特来拜见，并无他意。”

贾琮松了口气，道：“嗯，那就好，改日我做东请多宝阁的姑娘们吃几杯酒。”

郁千凝笑道：“那可多谢爷的盛情了，只是你若去阁里，恐蓝姐姐她们又要坐立不安了。”

蓝薇啐道：“死丫头说什么疯话，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府里什么地方你就混来，不怕老太太、太太们见怪。”

郁千凝微撅着樱唇，道：“姐姐你们倒吃着唐僧肉了，也不说分点汤汤水水给妹妹，人家能不着急么？

奴过了年就二十了，老大不小的年纪，姐姐也不说帮着张罗，就会叫人家卖东卖西。”

蓝薇气笑了，道：“你倒怪起我来了，前儿爷公事这么忙你不是不知道，任舒她们几个还等了好几年呢，你急什么？

如今府里大老爷才殁了，难道你让爷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接进门儿？你问问太太们点不点头。”

郁千凝摇着蓝薇臂膀，拉长着声音撒娇道：“姐姐……人家又没说要马上进门儿，好歹别让爷忘了我。”

蓝薇白了她一眼，低声笑道：“小妖精，你看看你眉目如画、前凸后翘的样子，爷忘得掉才怪。我猜爷是想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找个好日子再吃你罢。”

“爷，是么？”郁千凝“含羞”一笑，朝贾琮挑了挑蛾眉。

贾琮苦笑，道：“薇儿，你怎么替她做说客了。”

蓝薇俏皮一笑，道：“毕竟姐妹一场，奴家总不好太过决绝，千凝对爷一片痴心，取舍在爷，奴家不敢置喙。”

贾琮看了郁千凝一眼，见她“一片伤心画不成”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郁大家什么时候这般多愁善感了，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大家的手段么？

老实替我干几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呢？”

郁千凝气结，啐道：“爷既然这么狠心，到时候若有别的公子哥儿来求我，爷不许拦着。”

贾琮忙道：“爷出了名一言九鼎，契约到期后，你去留自便，爷绝不留难。”

郁千凝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笑道：“爷言出如山，可别忘了今天的话。”

贾琮见她奸计得逞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郁千凝弹了弹指甲，傲娇地笑道：“这些日子有几个都中的公子哥儿变着法儿让女眷来给我传递消息，其中还有霍家、董家的小爷。

意思想讨我回去，我都以契约在身推了，既然爷这么说，我少不得考教考教他们，挑个好的，也为日后谋一条退路。”

贾琮奇道：“哪个霍家？”

“自然是霍中堂他们家了。”郁千凝漫不在乎地道。

“霍鹏？”贾琮一愣，皱眉道：“他家不妥。”

“董家呢？”郁千凝问道。

“董相？”

“嗯。”

“不妥。”

郁千凝笑得像条狐狸，道：“爷既说这也不妥那也不妥，请爷替千凝做主，挑个好人家罢。”

贾琮干笑道：“我又不是媒人，哪里会干这个。”

郁千凝嗔道：“爷又看不上人家，又不替人家做主，难道要人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贾琮无奈，只得道：“这些事儿你自去和薇儿商量，爷平身有一条准则知道么？”

“请爷赐教。”

“绝不送女。”

郁千凝噗嗤一笑，朝他飞了个媚眼儿，下流坯子，老娘会看错人？

贾琮正气闷，忽听后面一人屁滚尿流跑进来，口中连声呼喊。

众人都回头看去，贾琮听出是旺财的声音，眉头微皱，停下脚步，道：“何事惊慌？”

旺财扑通一声跪倒，喘着气道：“回……回爷的话，方才小厮跑回来报信，说……说妙玉姑娘被强人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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