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后起之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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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祁箬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玩味。
越千辰不明所以的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丫头,自觉到了长泽这区区几个时辰里,还不曾做出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而此刻这主仆却如此看着自己,这便不由使他起了些疑惑。
“你……”
出口才问出了一个字,越千辰的话便被对面女子的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给打断了,伊祁箬往后靠了靠,挑起一抹悠然,意味不明的对他说道:“你还真是招人呢!”
越千辰于是更不明白了。
他本想说,自己招人是不假,可也不至于好端端吃个饭,都能惹她的兀然感慨这么一句,可是凝眉看着她那不大和善的脸色,他的话出口,却又硬生生变成了:“此话何解?”
伊祁箬却没直接答他,启口反而是多饶了那么这一层,伴着冷冷的一番自嘲,叹道:“母后早逝,我是没这个好福气得一个弟弟,也给你做个内弟,这不,才多少光景不见,你那前内弟竟就找过来了,还不是你招人?”
越千辰一听,先就是一愣。
他的前内弟,铅陵炎?
“他来了?!”四下望遍长泽水,他蹙着眉,仍旧难以置信:“来这儿?”
长泽——谁不知道,这是伊祁箬心里的一方净土,即便天家王孙,欲来此地之前,也要投递名状上来,主人家发了话方能得进此地的。而铅陵炎,一向是个早慧沉稳的,自从得继守成王位之后,说话做事则更比以往多了十分内敛,此番无诏而来,却是有些出人意料。莫说伊祁箬生气,就是越千辰,此刻也未必能十分明白他那前内弟之心。
伊祁箬冷哼一声,屈指扣了扣白玉案面,道:“难得他小小年纪倒是好胆识,连长泽都敢无诏而来。”说着,偏头对丫头道:“让他在长泽境外待上晾上三天,第四日寅时再宣其入见。”
“喏。”丫头福身领命,随即便退下了。
饮了一口跟前的浸月江,越千辰柔然一抹唇,抬眉浅笑,问道:“下马威?”
实则,他却也知道伊祁箬之所以三日内不使铅陵炎入境,各种最主要的因由应当是生气,可话过心一想,在出口变成了这三个字。
他想,她的行此事的起因或许是因为气恼,可最后之所以能是她不惜得罪世家也要这样做的最重要的原因,应当还是为着下马威这三个字。
毕竟当年守成文王薨逝,小王爷初袭王位,入京朝见时,却是舍宸极而拜永绶的。
伊祁箬若不是为此事记仇,打死他都不信。
可伊祁箬的下一句话,却着实让他有些发愣。
“惩罚。”
——毫不避讳的,半点伪装也无的,她说。
就因着她说这话时太过轻描淡写,是以越千辰想怀疑都怀疑不起来。
此间,却见她抬起头,目光深沉,平静道:“长泽不是不朽,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
倏然间,原本的惊异随之变换了一种情绪——心头微妙乍起,他忽然便有些想笑。
弯弯的眼睛璀璨如星,额上的鸽子血宝光奢华,他望向她,风情斐然,问道:“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
“荣幸?”伊祁箬重复了一遍,眼里的神色却不大好看。
越千辰被她唬的一怔。
——她那情绪,当真变幻如六月天,即便是他,也难摸清那玄深的脉门。
见他不语,她皱了皱眉,问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此时,越千辰心里渐渐舒缓了下来,忖了忖,也如她那般往后扯了扯身子,宛然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她扬了扬下颔,眸眼微眯,声色极尽沉缓,道:“你是越千辰——越千辰,凭你的身份,你怎么敢妄自菲薄?”
瞬息,一目玩味化作融不开的深意,他定定的看着她,心头却并不十分明白,越千辰,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四日,天色还黑着。
后半夜时,伊祁箬便没了睡意,北辰殿里悄声的推门而出,下了长泽台便径自去了祖陵。拜祭过子返之后,她便在姬谒的墓前站了定。
"你说你,"她从袖口抽出一张素帕,走进了,细细的擦拭掉那石碑上的纤尘,一面说道:"你怎么就忍心呢?"
她都忘了,自从姬谒死后,自己来看过她多少回。只有一件事,她却是记得清楚——每一次见她时,或在心底、或在口里,她总会问一句——为何,为何她就忍心,这么走了。
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在最看重情爱的那个时期,伊祁箬也是可以理解姬谒的选择的。只是时隔多年,心境上的变化潜移默化,渐渐的,却是让她生出了一寸寸对她的怨怼。
——而这怨怼,尤其在每一次见过安定王与王妃之后,便更会重些。
"这红尘之中,难道情爱,真能那么重要么?"疲惫的呼吸一回,她轻抚着那冰凉的石碑,摩挲着那入骨的石刻,低吟吟道:"别的又怎么算呢?你这么撒手一走,轻松的、成全的,都只是你自己,这样的事,再给你一次机会选,你还会这么做么?"
伊祁箬这么问,她也是真的想知道,姬谒会不会后悔?
——这两年的经历,让她的心境或大或小的有些变化,回过头去想,她并不认为这世上没有无端,姬谒便会活不下去。那么,她又为什么除了就死,便没有没有别的选择呢?
这些年,当真是发生了好多事。
眼看将到寅时时,伊祁箬叹了口气,拿着手中的帕子下意识的便想催动内力将其挥去,此时她才想起,原是自己的内力尚未恢复。
若有深意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帕子,她想了想,将其叠了叠,再度塞回袖口中。
"谒儿——当年多好。"
——临走时,她望着墓碑上那那个人的名字,悄然一句,不知是叹给谁听。
寅时刚到时,霍氏的祖府中,一方清寂院落里,铅陵炎见到了宸极帝姬。
说来有些意思,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帝姬。
素白的衣衫,艳昳绝伦的容颜,以及淡漠至极神态——铅陵炎看着她,有一瞬的发愣,他未曾想到,甫然一见,入眼竟就是她毫无遮掩的容颜。
——绝美,是不错,只是……当世也未必便是第一。
至少,比起绝艳侯,比起,自己曾经的那位姐夫,便都是稍有逊色的。
这样的一张脸,如何能配得上那样的传说?
不过,铅陵炎的思绪并没有飘的太远,瞬息之后便一理敛,近前两步,抱拳跪地一拜,属于少年清朗中带着青稚的声音缓缓响起,道:“铅陵炎共亚父竟陵,拜见镇国宸极大长帝姬,殿下长乐未央。”
伊祁箬微微掀着眼皮,许久未曾说话。
足有一盏茶之后,她动了动手指,轻轻抚上自己腕上的银环,淡淡启口,疏冷至极道:“长泽无帝姬。”
铅陵炎,连带着其身侧跪着的沈竟陵,眉眼皆是一动。
半晌,铅陵炎心头似乎有些开明,想了想,重道了一句:“小姐有礼。”
高座上,又是半天没有声响。
“起来吧。”
当伊祁箬终于道出这三个字时,铅陵炎小小的年纪,膝盖却已有些发麻。
待那两人起了身,伊祁箬淡淡道将眼前的少年打量了一番,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情绪,总是起了一怀感叹的,看着他,不由得便想起紫阙里,那个年岁差不多的男孩子。
“敢来长泽扰我的安宁,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意味不明的掷出一句话后,伊祁箬的目光有意的趋向一边的沈竟陵,饶有深意道:“却不知道是谁教导有方呢。”
那头,沈竟陵暗自一笑。
近前半步再是抱拳一礼,沈竟陵的笑意总也是带着无穷深意的,对着她便是一句:“一别数年,小姐一切安好。”
俨然旧交。
可伊祁箬却没给他好脸。
冷剩一笑,她意有所指道:“沈先生若是不动那些个不该动的心思,只怕如今,我与铅陵小公子都能更好些。”
沈竟陵只是一笑,并未曾说话,反而是铅陵炎听了这话,心头自然而然的想起铅陵蘩来,眉头便不自觉的蹙了一蹙。
倒也是一闪而过的情绪,伊祁箬心头不禁想着,这样的年纪便有这样的心性,若是再过几年,回峰铅陵在他手里,又该是何等重量?
到时候,就不知道伊祁尧有没有这个本事,治得住他了。
半晌的无声之后,却是这孩子拱手启口,说出的话竟无十分的孩子意味,却是对她道:“炎仰慕小姐已久,私心欲来拜见,唐突之下,还望小姐多多担待。”
饶是伊祁箬,乍听此语,也不禁心头一动。
——实在是他的用词,应在她身上,太过非比寻常。
“仰慕……?”伊祁箬笑了一声,索性也不将他当孩子待,开口却是翻起了旧账:“阁下还真会说话,只是我却记得当日不朽城中,阁下心之所向,意欲拜见的似乎却是家兄。”
想起那时自己初拜重华殿下,却不想再拜宸极帝姬时,其借口称病,却是始终未曾放自己进宸极府道门,铅陵炎见她此刻提及这话,便笑了笑,开口给出了一个极是诚恳的答案:“近乡情怯,炎一时懦弱,却不曾想,小姐是雷厉风行,不堪受半点轻视。”
伊祁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心头本有话,此刻却是不欲再说了,只是轻笑了一声,道:“也罢,你这样的年纪,再说下去,便是我以大欺小了。”说着,她话锋一转,直言道:“此番前来,阁下最好有个好理由,否则……我一向爱记仇,待我这长泽,又是入了魔障的,一向不准外人无诏而来,随意轻慢。”
铅陵炎听着,不由也笑了笑,顿了顿方道:“炎本欲借日前之势与小姐相见一面,不想匆匆而来,竟还是没有这个福气,偏生腾到了今日,有些话却是不敢轻易说了。”
她挑了挑眉,便问道:“之前如何?今日又如何?”
他极是大方的解释道:“之前小姐与新婿初到长泽,一路风尘,想必筋乏骨累,也好说话些。”
伊祁箬心头一动,不由的将眼前的人又看细了两分。
“你倒是个有趣的人。”她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句,随即却是有些失了耐心一般,道:“有什么话,快说。”
铅陵炎偏了偏头,一旁的沈竟陵会意,便退了出去。
临走时,他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伊祁箬一眼。
——那张脸,好熟悉。
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人时,铅陵炎这才半点关子也不卖,直言道:“我想与小姐做一桩交易。”
伊祁箬本来想赞他一句有勇气,只是想了想,之前进门时那句话,多少也已经带了这个意思。
转了转指上的白玉戒指,她含着疏冷的浅笑,道:“就凭你这句话,你这桩交易若是不能让我点头,那整个回峰,只怕都要跟着你遭罪了。”
站立挺拔的少年含笑如春风。
看着当世置身于权力顶峰之人的眼睛,他说:“我要越千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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