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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宸极帝婿(四)


看着亭中宸极帝姬放走了一只飞鸽,周嫱走过去,在她身边停下,垂眸便看到她正团在手里的那张纸条。

细白的手指微一使力,那寸寸白纸便成了飞灰,面纱下的唇角勾了一勾,伊祁箬淡淡的对身边的周嫱说道:“重华已经到首丘岭了。”

那是苍舒离刚刚给她传回来的消息,按重华六日里跑死了三匹马的速度来看,想必明日一早,他便能入城了。周嫱听到她的话,心头瞬息了然,默默思量了一瞬,颔首说道:“是该我上场的时候。”

伊祁箬一笑,转身看向她的同时,正好也面对着阿兰若的方向,眸光一转,她对她道:“我应该提醒你,越千辰是个很聪明的人,只要你人在他面前一刻,便一刻不能放松警惕。”

周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转回头来,浅浅吐出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宸极帝姬点了点头,两人各自忖着各自的事,过了片刻,她才要开口再跟周嫱嘱咐两句的时候,酡颜却从外头走了进来,福身一礼后,禀道:“启禀殿下,花相在外求见。”

这样一句出乎意料的话,叫两人俱惊一瞬,对视一眼后,伊祁箬想了想,吩咐道:“请相爷清室稍候,本宫稍后便到。”

“喏。”

酡颜领命退下,见她的身影渐渐远出了去,周嫱的眉头这方蹙紧了起来,眼里满偕着不解,道:“怎么回事?老爷子怎么过来了?”

伊祁箬也是没想明白,轻笑了一声,低低喃道:“也真是稀罕,这么多年都不爱登我的门,这时候倒不请自来了……”

周嫱想着想着,有些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是我在你这儿的事儿,被老爷子知道了?”

一时之间,伊祁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得什么。心头动了一圈之后,她便举步往外走,临行道了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出了园子,宸极帝姬径直往清室走去,还未进门时,远远便看见那身朱袍官衣显眼的横在入目清白的室中,酡颜亲自带着丫头在一边侍奉茶水,可那正襟危坐的人,却杵在那儿跟尊石像一般,阴沉不定。

心头忖了忖,她提步而入,进门的同时,口中便含着些笑意,道:“相爷,稀客啊!”

那头花相见她进门,稳稳当当的站起了身,待她正位上坐定了,方才抱拳浅浅行了一礼,道一句:“宸极殿下,长乐未央。”

从那语气,宸极帝姬也听得出相爷心头的不开怀。

“相爷不必多礼,且请入座罢。”抬手请了一请后,伊祁箬朝酡颜使了个眼色,酡颜会意,便带着人都下去了,一时之间,清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人,她便道:“往日本宫请都请不来,今日不知刮的是什么风,您老怎么有兴致踏足我这蓬荜陋室了?”

花相眉间微微紧着,转头看了她半天后,却是将目光移开,阖了阖眸,忽然缓缓说道:“花氏一门,子女皆不成气候,可幸老朽夫妇到底还得了个好儿媳,如今长媳不在述职之期却悄无声息的入了都,于公于私,老朽都该过问一句,帝姬说,可是这个道理?”

说到最后半句话时,他转头,正对上高座上那人的双眼。

伊祁箬没有半点慌张。

从寝殿园中走过来这一路上,她便细细琢磨过此事,对于花相在帝都中的眼线,她从来未曾掉以轻心,周嫱这回回来的颇急,个中即便只有一丝疏漏,也足以给有心之人留下线索,更不提眼前之人,或许就一直在等这么一个线索。

默然了片刻,伊祁箬也未曾再遮掩,拂了拂衣袂后,她淡淡一笑,饶有深意道:“若然相爷只是为此事前来,那本宫倒是可以告诉相爷一句,周将军是奉了本宫秘旨返都,助本宫做一件事的,还希望相爷不要对外透露。”

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花相心头还是微微有些意外的,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是跟着又深沉了一分。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后,他眸光一敛,意味深长道:“若是本相不仅仅是为此事而来……殿下又会说什么?”

宸极帝姬轻笑了一声。

她道:“那就看相爷想知道什么了。”

花相更进一步的问道:“本相想知道什么,殿下都能不吝赐教?”

这句话说出来,从他的神色上,她便可以大致估量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究竟能涉及到个什么范围。心头微微动了动之后,她挑了挑唇,只道:“本宫不曾说过这话,不过相爷是老臣,问上一句也无妨,只要这问题不太出圈儿,本宫自然会奉告。”

花仲钦没指望从她那儿能听到让自己彻底满意的话,可光是听到这句,心里倒也有了点儿底儿。想了想后,他脸上的神色稍稍霁了半分,道:“借着殿下肯纡尊给的这点子面子,老臣就倚老卖老一回,”说着,脸上的表情渐自严肃了起来,顿了顿,看着她定定的问了道:“林觉章……和林家上下那一百三十九口人,究竟是为什么死的?”

外头划过几声雀鸟轻啼,整个清室,静成了空山。

花仲钦一动不动的打量着她,除了倏然间的沉默之外,却是不曾从她眉间眸上看出半点端倪。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许久,久到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多久,等宸极帝姬终于开口时,却给了丞相大人一种过往皆是错觉的感触。

她可闻的笑了一声,不答反问道:“相爷觉得是为什么?难道故夜遗孽的身份,还不够吗?”

那样镇定自若的目光,让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臣心头都是一颤。

眉目不动间,花相强撑着一副气定神闲,吐出四个字:“抛砖引玉。”

伊祁箬赫然一蹙眉。

周嫱等在园子里,直到一个半时辰后,方才等到宸极帝姬回来。

看她进了园子,周墙便走过去,四下看了看,问道:“人呢?”

“走了。”伊祁箬微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说话间往寝殿中走去,刚在暖阁里坐下来,便听她自嘲般的一笑,跟着道:“这么久不说话坐看风云,我险些都要忘了,你这位公公,从前是个何等厉害的角色。”

周嫱给她低了杯茶,一边问了一句:“老爷子究竟为何而来?”

伊祁箬微掀面纱啜了口茶,落了盏,对她道:“他知道你人在我这儿——恐怕从你第一天回来就知道了,借着你这事儿开个头,正好引出个大问题给我。”说着,不由低头一笑,喃喃叹道:“还说我抛砖引玉,他老人家才是个中好手呢。”

“老爷子知道了?!”周嫱一阵惊讶,一时间更不解于老爷子此来的意思了,“那他……”

“这两个月紫阙里乱成了一锅粥,他这一朝之相却半句话没说,合着是攥着力气将自己拎出这只大锅之外,饶一个旁观者清,好来朝我质问个明白呢。”说到这儿,伊祁箬沉了口气,笑意也收敛了尽,随即看着她道:“林觉章的死因,他已经生了疑。”

即便是看着她这样轻沉悠远的表情,也没能减轻周嫱心头澎湃而来的惊愕。

“他是为这……”她一边整理者脑子里的杂乱无章的思绪,一边问道:“老爷子就这么直接问的你?”

伊祁箬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你是怎么答的?总不会……”

“我没那么鲁莽。”她淡淡道了一句,顿了顿,颇有感叹之意道:“所谓的真相,知道的人已经够多了,花相……很是个忠臣,只是忠的不是我,是以我的事,他也不必都知道。”

眼底划过一丝冷漠,她将这话说得很轻巧,可周嫱听着,却没那么轻松。

想了想,她问:“瞒过去了?”

伊祁箬的目光还有些发直,点点头,道:“好在他的猜测,都是紧挨着真相的那条岔路,糊弄过去倒是不难,只是往后……”说着,她换了个姿势,神也收了回来,思忖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我也想着,你公公的这个年纪也该致仕了,就是一时半刻,找不着一个接得了这位子的人。”

她说完这话,周嫱先是一怔,随即却是轻叹着笑了笑。

“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作为,你还不清楚?”她径自饮了一口茶,缓缓道:“阿境素来无心政局之事,而阿寂……不说也罢。他心里啊,就指望着那个女婿了,大司农提到相位,过去也不是没有,不存在什么说不过去的,就看你心里怎么想了。”

她这做儿媳妇的对家里这些事也是知道的颇为清楚,在她看来,老爷子长久霸着这个位子不下来,想必也是因为上头那两个人对继任者的选择不甚如他的意,而作为当权者的宸极帝姬,亦应当不会不明白这些。

“我心里……”她长长出了口气,心头不知道想到了谁,缓缓道:“倒是有个人选,只是非但不会如你家老爷子的意,只怕这世上能同意的,还真是找不出几个。”

周嫱却疑惑了起来,问道:“既是有人选,如何前头还说找不着接得了这位子的人呢?”

宸极帝姬摇了摇头,垂眸一笑。

“罢了,曲线救国吧。”她叹了口气,道:“崔孺晦……也有些能耐,况且这两年我与重华还能看着些,等过几年我心里的人选长到足以让别人说出不话的年纪,再做下两件能让人忽略得了他姓氏的事之后,再‘整肃朝堂’罢。”

“你的人选……是他?!”听她说到这里,周嫱若是还不知道她指的谁是,便是真糊涂了,细将那人一想,周将军也不由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是不错。”伊祁箬却对她这个说法有微词,目光一远,她道:“尧儿的江山,丞相的位子,非他莫属。”

周嫱心头一震。

她握了握腕间银环,目光沉定悠远,定断道:“等我们老了,他会是一代国士,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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