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得狼窝,又入虎穴
痛!
浑身支零破碎的痛。
刻入灵魂。
从近十米的山腰摔下,果然难以恢复。
宁越低低苦笑,却牵动一身伤势,无奈化作几声闷咳。
胸膛剧烈起伏,吸入的气体浑浊湿凉,氧气含量极少,肺部已火灼针刺般难受。
护士忘记补充氧气了?他忍住疼痛,开始大口呼吸。
血腥味。
浓厚得仿佛凝成实质。
病房里怎会有如此重的血腥味?
宁越用尽全力睁开双眼,只能将眼皮掀开一线,就看到一团火光。
火光直直悬停在半空,无有一物牵拉承托,火苗任意卷曲伸缩。
火光下是一个黑衣人。
下巴方正厚实,性子应是坚毅沉着,可现在他微张的嘴巴却飞速颤抖,鼻尖也已渗出汗珠。
“王老大!”他骤然惊呼,“活……活了!”
不远处立即有一低喝传来,“杀了便是!慌张作甚,天牢斗犬房不留活人。”
“不,他……我,是,是周公子活了!”
周公子?谁是周公子?
当即一团更明亮的火光射来。
火下也是一名黑衣人,光头,凌空而飞,携火轻飘飘落在宁越身前。
“王老大……”
“禁声!”
光头黑衣人与宁越对视片刻,突然衣袖一抖,两道掌气便直奔两团火光而去,“啪嗒”连响,火光立即熄灭。
宁越依稀看到两张破碎黄符从火光灭处飘落。
王老大已蹲到自己跟前。
“周公子,你听我说。”他声音低沉有力,宁越已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看到王老大右嘴角有颗大黑痣,痣上有根毛,正随言语摆动。
无力开口说话,只能听着。
但自己何时变成了那什么周公子?
“你不想死,也不能死,大家也不想你死,恕卑职无礼,请你去死。”
宁越愣住,忽然小腹一阵剧痛。
王老大已抽出一柄短刀,猛的朝宁越小腹刺入。
又一手掏出水囊,一手自贴身处取出一个二寸小瓷瓶,“啵”声拔出瓶塞,顿时药香满室,血腥味都被冲淡了。
倒转瓶身,瓶中唯一一枚丹药滚入水囊,王老大将囊口塞紧,用力摇晃,又将水囊挂在宁越脖子上。
“周公子,记好了。这药水一能治人内外骨肉伤,二能解体内火毒,你下次醒来,一定要喝,不可耽……”
小腹刀伤处的剧痛已渐渐无法感知,却好似有一根冰条,彻骨的寒冷霎时流遍全身,宁越眼前一暗,又晕死过去。
“六子,止血。”王老大低喝间已将短刀拔出,第一个黑衣人便立即用厚布将宁越伤口按住,可仍有黑血慢慢冒出。
“老大,伤太重了。”
“没办法了。”王老大轻轻叹气,“周公子生命气息太浓重,连你我都能察觉,若不将其弄个将死不死,又如何能瞒过天牢里那几个修为高深的守关人。”
将宁越轻柔抱起,“六子,按住了,趁周公子失去知觉,送他出天牢。”
宁越确实已失去知觉。
甚至喜怒哀乐诸多情感也丝毫不生。
他现在与死去毫无区别。
但偏偏能感知身外的一切。
那是种很轻很淡的识觉,脑海中仿佛有面镜子,身外一丈内的事物都在镜内浮现。
宁越此刻正如一尊天神,无悲无喜,漠然照见万物。
镜子?
他霍然想起那使自己痛苦万分的源头。
本是一个朝八晚十常年无休的上班畜生,好不容易寻的一日假期,便到著名的太上老君观游玩放松。
仙人在天上,老君观在高山上。
山上没有仙人,宁越气喘吁吁爬到山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干瘦道人,蹲坐在路旁,售卖一青铜古镜。
心生不忍,将古镜买下。
卡里本就干涸的余额少了大半,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破镜子。
镜子很怪。
约莫四寸的长条青铜,背后云纹绕日,浮出隶书“照虚”二字。
正面仅在中间打磨一寸许圆滑,聊当镜子用,周围又以蝇头小楷,锻出三百字上下的镜铭文。
宁越边下山边默读铭文,竟觉心思越发镇定,通体舒畅,正出神间,突然一脚踩空,卧槽声中人已滚落,越出山阶,直直从十米山腰摔下。
苏醒时,发觉已躺在洁白的病房中,被一群白衣医生围着急救,片刻后又晕眩。
再次苏醒,便是躺在这黑暗腥臭的所谓天牢,被一黑衣男子莫名其妙捅了一刀,片刻后又晕眩。
天牢,蜿蜒曲折,过道每隔丈许方有一残灯,阵阵阴风下,微光明灭。
但牢中种种事物却在宁越脑海中清晰异常。
随着两黑衣人奔跑,看到各式牢房中有头大如水缸的老头,面容如干尸的高个子,还有剑牙如匕的巨猿、生双翼的黑虎等等未曾见过的凶兽。
还有黑衣人悬停半空的火光,火光灭后掉落的符纸。
自己大约是必然穿越了。
穿越到某个已死之人的身体上。
或许还是个可以修炼的世界。
这身体凌杂的记忆也开始慢慢浮现。
已死之人姓周,名敦璞,十六岁,其父本为当朝宰相,因政敌构害,全家入狱问斩。
周敦璞之上还有两位哥哥。
大哥是本朝仅有的八位征方将军之一,因此事怒而战死北境,坚决不以生身入朝廷。
二哥本是国境内一修仙门派中人,也愤而叛门离国,竟以一身戾气弃仙入魔。
周敦璞却是一无能子弟。
自小顺风顺水,享乐而成,此次径被抓入天牢,又驱入牢中斗犬场,被迫与凶兽搏斗,供人赏玩。
又是一头凶兽,两人多高,好似金毛巨熊般,被关在拐角处一间牢房里。
过了这间牢房,三人便来到一处较为宽阔的石房。
“老大,周公子先是被那金毛啸山猿拍得差点死去,又被你刺一刀,能撑住吗?”六子担忧道。
“无妨,融在水里的丹药,是一枚仙丹。我那在万丹谷修炼的表兄,偷偷从一炉仙丹里扣给我的。依他所说,凡人就算一只脚踏入阎王殿,都拉得回。”
“将周公子送出天牢后,我先给他灌一口,必能保住性命。”
“那是极好。”六子突然又叹气道,“那该把周公子送往何处?又被抓住,岂不还是死?难不成要提心吊胆躲藏一世?”
王老大一咬牙,“只能送去朝廷搜不到又不敢搜的地方了。”
六子悚然道,“莫非是……”
“没错,托我那表兄,将周公子送入万丹谷。里面除了修仙者,就是不知何处来的流民。修仙者自然不会认识凡人,区区流民,想来也没机会知道当朝宰相家三公子的容貌。”
“但我听闻那地方,满是丹毒火瘴,凡人进去,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周公子吉人天相,总比十死无生的天牢好。”
石房里没有生人。
遍地是失去生命气息的残躯。
“六子,今日你尚未送出吧?”
“未曾。今日应运出死躯壳十二,我将周公子与其中一具替换便好。”
“好,我与你一同走。”
“王老大。”六子目光灼灼,“今日是那奸相以为周公子已死,放松警惕,你我方能偷偷将公子送走。”
“倘若他日,他们倒寻起公子身躯,你我该如何?”
王老大默认不语,忽然叹气道,“周大人一心为民,面对奸相逼迫毫不退让,以死护民。周大公子战死北域,二公子被迫入魔。”
“你我虽不识周大人,但周大人以死护佑我等国民,今日我们冒死救下周家仅存的血脉,纵使他日事发,也是以死相报周大人而已。”
“我虽不是修仙修道之人,但我觉得天道。”
“本应如此!”
六子长出一口气,突然大笑道,“本应如此,本应如此!”
豪气冲天。
天道无情,未曾言语。
但宁越有情。
他早已情怀激荡。
这世间,竟有如此忘死高义之士。
自己的便宜老爹,看来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才有如此义气之士以死相报。
宁越忍不住也想高呼出声,以泄满腔热烈。
但热烈钩起了阵阵剧烈爱恨情感。
好似镜子的识觉,也动荡起来,最终啪的好似玻璃碎裂声,流光四散,宁又沉入黑暗中,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痛。
已轻了许多。
再次将宁唤醒的,是喉间火灼般的干渴。
“水……”他下意识地低吟。
“你胸前挂着的,不就是水囊了?”
有人说话,沙哑而苍老。
睁开眼睛,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热浪,周围怪石伫立起伏,身下密密麻麻的微痛,却是遍地红色沙砾。
太阳也是血红的,阳光刺眼。
宁越挣扎着将手遮在眉上,头脑胀痛,终于在阴影中见到方才说话之人。
老人。
灰衣破碎。
干瘦的没有一丝肉的脸上,有好几处铜钱般大小的暗红印记。
双目无神,眼球中密密麻麻的血丝纵横交错,好似凶兽的爪痕。
宁越突然感觉自己也被抓过一般,浑身开始火辣辣地痛。
“小子。”老人又开口,“来到万丹谷,或生或死,都得靠自己,没人会喂你水喝,没人会怜惜你。”
“大家连自己都顾不及。”
老人走了,阴影处更黑了。
低头将水囊塞口咬住,手用力往下一拉,将塞口拔出,猛然灌了几口水。
灵台立即清明了几分,浑身火辣的疼痛也完全消失。
低头,闭眼,深深吸了几口气。
但立即一道更加灼热的气浪又逼近自己小腹,单薄的外衣已被烫出一个洞。
“小子,水囊立即给小爷拿来!”
宁越缓慢抬头,就看到一个面容阴狠的灰衣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手中一根通红火烫的细铁棍已离自己小腹不过一指,似有火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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