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老远，直到呼吸发紧，直到面颊僵硬，直到再也跑不动，才敢停下来，伸手掩脸，竟摸到了一脸的泪水。以为自己可以漠不关心，以为自己全然不在意，其实还是做不到。父皇从前便说过，朕的七儿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旁的事上倒也不打紧，可若在感情一事上，容易伤人，也容易自伤。我从前不谙男女之事，倒也无所谓，如今一看，不由深以为然。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只是想安一安自己的心，不曾想会瞧见他痴痴地站在那里。慕容瑜，他竟追了来。在我如此伤他，如此冷硬地拒绝他之后，他仍是跟了来。要有多爱，才能舍弃自尊，这般不舍不弃？

凄凉的月夜里，男子孑然而立，衣袂在风中飘扬，隐身黑夜中，一双眸子却亮得出奇。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的眼中含着泪。

虽然我记不得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可看着他这般伤情断肠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有些酸涩。他会流泪，说明心中定然伤痛，可明明为我所伤，还是没有放弃。我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能让他爱我至此！

“慕容瑜，你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

慕容瑜却道：“云儿，到我身边来，好不好？跟我走，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教你伤心了。云儿，我求你，别抛下我一人。一生不弃，我不弃你，你也不弃我。我们的誓言，我们共度患难时的许诺，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我的眼泪扑簌扑簌掉落在风中，从未觉得，这个骄傲的男子会落得如斯可怜的地步，哀求着我回心转意跟他走。可我到底不能答应他，遂狠下心肠，“对不起，我的心在沐昕那里，我只能和他在一起，不会随你走的。对不起，慕容瑜，你忘了我吧。”

这一次，我转过身去，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

回到凤栖梧，花奴和秋霜守在门口，见我这般模样皆吓了一大跳，不敢多问，忙将我迎进屋里去。

花奴打来热水，拧着帕子替我擦脸，心疼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不是说了就出去走走，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也不肯让人跟着，您说您要有个好歹，公子还不把我们这些人都给生吞活扒了呀！”

秋霜沏了热茶端来，递给我，一面也埋怨道：“就是，看您这般模样，公子见了，准得将我们都打个几十大板估计才能消气。好歹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您便不能消停些，也让我们的小心肝也少受些罪么？”

抹完脸后，我喝了热茶，顿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这才抬头对着二人歉然一笑：“今夜的事是我不对，还请二位姐姐不要和公子提起，省得他担心，还要害得二位姐姐为我受罚。”

花奴和秋霜素知沈沐昕的脾气，听我这么一提点，遂也噤了声，服侍着我躺下，不再提起半句。

“夫人也早些休息，旁的事便不要多想了。待明儿个与公子拜了堂，从此公子便是您的夫君，归云庄便是您的家，便谁也伤不着您了。”花奴如斯劝慰着我。

我未免她们担心，自是不敢露出半分异色，只点头笑了笑，侧身躺下。

然而，满腹心事在脑海里翻搅，这一夜，又如何睡得踏实？我翻来覆去，总不成眠，待才合眼睡了一会儿，便听得有人轻声在帐外唤我起床了。

“夫人，夫人快些醒醒，已经四更，该起来梳妆更衣了。”

“夫人，夫人……”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有几人上前搀扶了我起身，想来沈沐昕为我安排得很周到，不消费我什么精神，早有人将一切准备妥善。有人端了温水到嘴边，我只须张口含在嘴里极好，而后便有侍女递上一个紫金镂花如意底脸盆，我张口吐出污水，如此几回，便算是漱完口了。匀脸稍稍麻烦些，但也不碍事，一概如是完成后。侍女齐齐拥了大红的嫁衣上来，为我穿戴齐整，待到妆台前坐定，已是一身喜庆。如墨的长发披在嫁衣上，我端看铜镜中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渐渐清醒中也不由跟着沾了几分喜气。

这一回神，才发现屋子里此刻已挤满了人，都是来服侍我梳妆打扮的，一个老嬷嬷来给我梳了头，口中喃喃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老奴恭祝夫人和公子成婚后举案齐眉，百子千孙。”

我不由笑道：“多谢老嬷嬷。”

一旁自有人替我打赏她，老嬷嬷谢了我之后，便喜滋滋地退到了边上。

听闻归云庄里发髻梳得最好的便是玉无极的妹妹巧儿，难得她肯不计较，亲自到了凤栖梧为我盘髻。

巧儿上前福身嫣然笑语：“巧儿给夫人请安，贺夫人大喜。”

我亲自搀扶了她一把，笑颜温和：“巧儿妹妹快起来，难得你肯来替我梳头，倒真教我不好意思了。”

巧儿满脸的不以为意，狡黠一笑：“这有什么的？夫人都不怪罪我之前的失礼，今日来替新娘子梳头，倒可以教我沾沾喜气。”

我遂一笑，心下了然，“看来妹妹是有了心上人呢，那好吧，我倒也乐得成人之美。但愿不久也能喝到妹妹的喜酒。”

巧儿低头一笑，霞飞两靥，倒是难得地露了小女儿家的羞态。

梳好了发髻之后，便是画眉，我从小看着宫人研习新的眉妆，这一项自是无人能及我手巧，遂挥退了一旁的侍女，我亲自执了眉笔，轻点螺子黛，画了两道娟秀的远山眉，缈缈兮若云雾朦胧间的两座卧峰，尽态极妍。眉间的朱砂不点自红，透着几分妖艳，看上去倒是太过锋芒毕露。我轻蹙眉，灵光一闪而过，又取了眉笔，沾点梨花粉末，以朱砂为中心，勾勒出一朵梅花的样式，看上去，浑然天成，美奂美仑，多了几分温婉娴熟的气韵。

一旁的侍女皆齐声赞道：“夫人巧手，真真是教奴婢们开了眼界了。这一神来之笔，可不是把您衬得越发娇艳动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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