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润生再次来到葬礼现场的时候，葬礼已经完全结束。帮忙的乡亲基本都散去了，兰花也已经慢慢苏醒过来，她问题本就不大，只是一时气急攻心而已。

  现场只剩下孙玉厚一家，金波、润生、王小乐和润叶。

  孙玉亭一家也已经走了。润生还奇怪，他们怎么能走呢，大哥一家都还在呢，简直太不懂事了。

  少平扶起大姐，要搀着她回家，一旁的兰香，也拉着猫蛋和狗蛋。润生上前搀起孙玉厚老汉，让他回家休息一下，毕竟折腾了几天，而且看上去孙玉厚的状态很不好。

  少安妈还问了一句：“少安娃呢？”

  润生怕再刺激到她，连忙对她说：“没事，回家再说。”

  想让他们缓一缓再说，毕竟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所有人心上那根弦都绷的太紧了，再有其他刺激，怕弦直接断掉。

  路上，润生悄悄把姐姐润叶拉到一边，问她他们几个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孙玉亭家人那么不懂事，提前走了。

  润叶就给他说了这中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孙玉厚老汉说以后不和孙玉亭家来往后。孙玉亭当时就惆怅了，以往他经常靠哥哥的接济，才勉强糊口，哥哥不和他们家来往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其实，孙玉亭很清楚，革命不能当饭吃。可是不革命怎么办，他还能干什么？下田去种地？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所以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因为吃不饱肚子，就想着农村里起码能有粮食吃，所以才回了农村。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双水村，有哥哥在，哥哥就是他的依靠，总会管他。即使自己饿肚子，不会让他饿着。

  出于这种狭隘、自私的思想，他回到了双水村。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村里同样吃不饱饭，甚至连树皮都被剥光吃了。而且哥哥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本来就艰难。

  而且，在村里不劳动，就没有工分，队里也不会给你分吃的。

  刚下地干了几天活，手上、脚上全是泡。而且他能感觉到，哥哥孙玉厚那怒其不争的眼神。

  对比下差不多年纪，同时出去读书的田福军，他确实是表现太差。

  丢了工人铁饭碗，回村来端泥饭碗。村里人暗地里都说，他脑袋坏掉了。

  开始，他还庆幸自己逃离了钢厂，那个一个月只有28斤粮食，根本吃不饱的环境；没有想到来到一个更饥饿的环境中。

  他才想清楚，粮食是土地里长出来的没错，但更是用勤劳和汗水浇灌出来的。

  于是他后悔了。

  他又偷偷的跑回钢厂，想要继续回去上班，没想到钢厂，也正为吃饭人多，粮食少发愁呢！

  少一个人是好事，怎么还能让他回去。而且他原来在钢厂的时候，也是好吃懒做的代表。如果是一个有技术的，勤勤恳恳的工人，钢厂还会考虑一下。

  一个只有一点小聪明，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人，哪里都不缺。

  所以，钢厂直接以私自脱离劳动岗位为理由，把他开除了。他也为自己的懒惰和愚蠢付出了代价。

  他又回到了村里，对外声称是回村里闹革命，支持农村建设。

  后来，他和脾气相投的贺凤英结成了革命伴侣。

  哥哥为了让他结婚，让出了祖传的窑洞，他本来是不太愿意的，他觉得他太对不起哥哥了，他孙玉亭并不是一个禽兽，是有感恩之心的人。

  可是没有窑洞怎么结婚。说实话，以他的条件，有贺凤英这样的人愿意嫁给他，就很不错了。虽然他也知道，贺凤英不像个能过日子的。

  但不结婚，一直打光棍，不是更被村里人瞧不起吗？

  后来，哥哥借住在金俊海家也就是金波家里。过了几年后，才在村边自己打了个窑。

  他自己成了家，有了娃，日子变得愈发艰难了。平时都靠哥哥隔三差五接济，不然早活不下去了。

  他也后悔自己娶了个懒婆娘，但是又能怎样，还能离婚吗？

  有的时候他就在想，还好当年哥哥逼他读书识字，所以能在村委会立下脚，不然日子会过的更难，也会有更多人瞧不起他。

  所以，有机会他就要努力革命。

  同时，他心里又开始怨恨王满银和兰花。王满银这个二流子，不仅让孙家蒙羞，让他在村委会，甚至公社都抬不起头，还间接害死了母亲。

  还有侄女兰花，就是脑袋坏掉了，当初非要嫁给王满银。她也不看看，王满银家什么条件，一孔破窑洞之外什么都没有。

  还异常懒惰，天天啥都不干，也不下地劳动，就想着发财，哪有那么好发财。这年代除了好好干活，去哪发财，发了财也得被抓起来。

  他当时就劝兰花，不要脑袋发昏。

  找那样一个男人，以后日子怎么过。可死丫头就是不听。

  他也让哥哥劝兰花，可是没有任何结果，还是什么彩礼都不要就嫁了。简直和她二妈贺凤英一样，都是脑袋有病。

  婚后的日子，过得比自己家还要艰难。搞得哥哥一家，还要不断接济她，连接济自己家的都少了。

  所以，刚才贺凤英说的话，其实没有错。自己母亲，就是被兰花的男人王满银害死的。哥哥凭什么要怪自己家，要和自己不来往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的贺凤英，拉了他一把，“你是个死人啊，你婆姨被人打了。你站那动也不动。”

  孙玉亭也正在气头上。正在考虑，怎么抽空和哥哥缓和关系呢。死婆姨还让他去打少平，和哥哥结仇。

  “闭嘴吧你，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说什么，你个死人，你让我闭嘴！”

  “乡亲们都听听啊，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什么都不图他孙家的，一分彩礼都没要。就从山西嫁了过来，还给他们孙家生儿育女。一天福都没享过，还被他们孙家老老小小欺负，我给你拼了。”

  嘴里说着，贺凤英就上来朝孙玉亭身上抓，一下子就把孙玉亭的脸抓破了。

  孙玉亭一把推开贺凤英，摸了摸脸，发现流血了，不由怒火中烧，对着贺凤英就说：“你个疯婆子，有完没完，还朝脸上抓，都抓破相了，让我怎么见人。这日子不过了，离婚！！”

  “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明天就去公社离婚！”

  “好，明天就去！”

  正在他们吵闹的时候，一边的孙玉厚老汉爆发了，“都给我滚，这是什么地方，还嫌丢人不够吗？滚！滚！”

  孙玉厚老汉，是公认的老实人，对谁都是乐呵呵的，态度可亲。可这个时候，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露。

  老实人不发火，一发火，是真的有点吓人。

  贺凤英和孙玉亭都被吓到了。边上的田万江老汉，让孙玉亭的女儿赶紧把贺凤英拉走。贺凤英看了看孙玉厚，也就顺坡下驴跟着走了。

  孙玉亭看了看哥哥，也没敢再多说话，也走了。然后乡亲们也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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