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何为气运

  夫运者，司气也。

  在天之下，地之上，当气交之内，万化之中，人物生化之问也。

  人生难得几度秋，春宵苦短叹日休。

  微雨朦胧，凉风拂面。

  “送，亡者家属！”

  “一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

  “……”

  告别大厅里人群林立，表情肃穆。

  “呜～呜呜～”

  “啪啪啪……”

  呜咽的抽泣声，伴随鞭炮的噼里啪啦作响。

  窗前的大玻璃后缓缓拉上了帘子，烟火灯光缓缓燃烧。

  悠悠的唢呐声徐徐吹扬，一众人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

  “小逸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年纪轻轻就让我黑发人送白发人！”

  前排当中一名黑色礼服的妇人神色哀伤，眉宇愁苦却掩盖不了其风韵。

  身旁的男子面容坚毅，见状只得将妇人揽入怀中。

  “小逸这孩子真的太轴了……”

  “可不是嘛，叔！”

  “喷喷……”

  “一个月挣几千块钱，你说他拼什么命啊。”

  男子轻叹，眼眸同样哀伤。

  身后前来一男一女两名青年，两人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絮叨。

  男子高大威猛，女子身材苗条。

  一看就是业界精英，气质突出。

  “佳姐，你说这人啊，拼死拼活，最后也只能呆在一个小盒子里。”

  林轩语气惆怅，似乎有万千感慨。

  “少来了，当初你可没少气张逸，现在还有心情阴阳人家。”

  女子眼角含泪，表情依旧淡漠，斜睨了某人一眼。

  “哈，哈哈，别这么说，人还没完全走，可别被听到。”

  林轩干笑，嘴角抽了抽，望向玻璃后的帘子。

  在送别烟火升起中，一道金属箱正缓缓推入烧炉。

  故人别离，伤情难却。

  阴阳先生拿出灵幡，跟一众家属交代着送别事项。

  “谁是孝子？”

  “……”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老叔，身着麻衣，手持一杆特制旗子，正是张家请来的阴阳先生。

  而他的话语引得周围人一阵沉默，场面近乎停滞。

  最前排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夫妇只有小逸一个孩子，而今天他又是主角，尚未结婚，哪来的孝子。

  “我来，我是孝子。”

  阴阳先生也想起什么，眼角抽搐，忘了这茬。手中的灵幡随着清风摇动，众人一度尴尬。

  就在这时，那两名年轻男女中的男子上前，主动接过灵幡。

  引得周遭一阵诧异，曼妙女子眼睛瞪大。

  年轻夫妇陷入迷茫，美妇忽然展颜一笑，看着林轩的目光带有亲切。我的儿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好大儿，乖孙哟！

  “小逸待我亲如父子，我林轩为其带孝算什么。”

  “胡闹，这，这怎么能让小轩……”

  “好，还是乖孙懂事！”

  林轩持旗神色庄重，他想着平日里跟好兄弟的过往，忍不住上前。

  怎么能让好兄弟走了还这么冷场，既然不能同年同日死，扛旗送行小事一桩，你也就占这一回便宜。

  逸父想阻止，可话还没说完，逸母就已上前摸着林轩的脑袋，一副极为赞赏的模样。

  林轩眼角抖动，但神色依旧肃穆。

  好兄弟走好，以后你爹就是我爹，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

  高压锅炉焰火呼嚎，热浪席卷在火化间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看不见的空间中，一缕目光怔怔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叫张逸，现在正在火化……

  家人们，谁懂啊，很急！

  我兄弟迫不及待就要继承我的遗产了，现在吵着要给我当孝子。

  沃德发，发，发！

  张逸凌坐虚空，虽然现在的他就像一团火。一团飘荡在莫名空间的无色火焰，他只感到浑身寒冷，那是透彻灵魂的冷。

  他恢复平静，不再去理会好兄弟和亲父母们了。

  最后看了眼曼妙女子悄悄流落的泪珠，原来你也是会伤心的。

  张逸并不是刚刚醒来，在他被送往医院急救时他就保持这样的状态了。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传说中的灵魂，但这种状态让他与外界没有了任何接触。

  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动作，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即便他想去擦拭父母的眼泪，也只能感受无尽的冰寒和痛苦，让自己的火焰变得更为黯淡。

  最先开始他这缕火焰宛如烛火，风一吹便可以灭掉。

  他没有意识，没有思绪，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有了感觉，直到感应到那彻骨的疼痛。

  父母隐藏在心里的难受与不甘，好兄弟的日夜絮叨，以及那个女人强烈的思念，更有一众人的叹息。

  现在的他不再煎熬，或许是已经麻木。

  “这些光，就是人留在世间最后的念想吗？”

  张逸沉浮虚空，随着光的浪潮上下起伏。

  这些光从虚空中穿梭，来去无踪。

  张逸不断观察着光的痕迹，他们有些来自于人体本身，有些来自于高天之上，有些来自于土地之中。

  这是一幅震撼人心的场景，或许这便是生死间所谓大恐怖，难以看到的绮丽之境。

  张逸的身体已被火焰包裹，看着这伴随他二十余年的身体。

  张逸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痛吗？或许，但这并非是肉体被焚烧的苦痛。

  自他离开身体，化成虚无中的一抹光焰后，这肉体之上的任何感觉便都与他无关了。

  或许是天人相隔，阴阳不通。

  也可能是他这样的灵魂状态，不再能够体会肉体上传导而来的五感。

  张逸曾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再是那个熟悉亲切的地方。

  即便曾经的熟悉也不过是长年累月生活下来的感觉，可现在他却发现，这个熟悉的地方又变的那么陌生又难以理解。

  亡者的世界吗？

  阴阳先生挥舞着手中的物件，不停的交接各种事宜，非常忙碌。

  门外又走进一队人，同样是送亡者离开人世间。

  阴阳先生互看一眼便继续各自的事情，张逸家属退后，留给这一家人送别的空间。

  窗帘打开，一位老人遮盖盖白布被抬了进来。

  面目慈祥，并无痛苦。看的出来，是正常的离世。

  他的家人依依不舍，但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离开了焚烧间。

  玻璃窗前三鞠躬，帘子再度被拉上。

  “老爷爷？”

  “能听到吗？”

  张逸看向被推进炉子的老人尸体，寻找着有没有光团存在。

  一缕细微的光亮在老人上方飘扬打转，一会游离在老人的家人身旁。

  “还是没有回应吗……”

  张逸并没有失望，因为他一路上不止一次在寻找同伴。

  可惜并没有发现与他相似的同类，只有大大小小的光点。

  回想黑暗的太平间里，光焰缭绕，远比常人看到的热闹。

  但拥有意识能够与他对话的，没有一个。

  当然，除非对方装傻不想理他。

  “有趣灵魂真的找不到啊！”

  张逸感慨万千，自己好像与别人不太一样哟。

  难道世间真有什么轮回？

  那这阴阳先生也看不到我啊，张逸盘坐在给他操办丧事的阴阳先生头上。

  此时，众人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他交代注意事项，林轩手中的灵幡飘扬起伏。

  “诸位节哀，早丧务必早办。年轻人血气方刚，贵公子又是英杰翘楚，如今早夭实非人愿。耽搁久了容易化煞，避免怨气积累。”

  “是啊，叔，早些入土为安吧，累那么久也该好好长眠了。”

  张逸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毕竟人家还在给自己办事，就躺到了灵幡上，顺便看看自己的大孝子。别说这灵幡还挺讲究，似乎对自己有什么吸引力。

  “南山依山傍水，绿树成荫。独立墓园，小逸也不算受委屈，谁让他这么虚。”

  按规矩早丧不入祖坟，张逸自然只能安葬在他处。

  南山墓园便是为他选择的地方，张父花了大代价找了熟人才买到的位置。

  风水宝地的小路旁都挤破头抢，更别说张逸这个单独划分区域的别墅区。

  “出锅了。”

  张逸看着锅炉房，自己已经被烧完了。

  “我现在真的成了渣渣了。”

  看着烧灰师傅拿铲子一下一下的铲动，张逸是真的无语了。

  偶尔遇到大块的，还挥动着铲子拍了拍，看的他眼皮一跳，所幸的是他没眼皮了。

  晾了一会，灰凉了。

  烧灰师傅将灰铲到骨灰盒里，前来抱的是那名身材曼妙的女子。

  这让张逸以及其余人都没有想到，林轩倒是没说什么。

  “我想送送张逸。”

  对此没有人意外，毕竟她和张逸的关系可不一般。

  太安市的璀璨双星，如今只剩一个了。

  鞭炮响，灵车队伍前往南山。

  因为提前安排好，不能大办，队伍规模很小。

  前行没多久，一众人在路边停下。

  阴阳先生拿出准备好的纸钱，灵符，林轩也拿起灵幡。

  “咕咕咕……”

  一只大公鸡被拿了出来，按阴阳先生的说法，这叫领魂鸡。

  只见山羊胡中年人，抓着鸡冠在符纸和骨灰盒上飞画书写。

  最后又拿起一柄斧头不断敲打，口中念念有词。

  张逸的光焰在骨灰盒上打转，一会跑到灵幡一会跑到遗像。

  一众人站在遗像前，阴阳先生将符纸纸钱放到火盘中。

  张逸冲几人做了个鬼脸，两个小不点揉了揉眼睛，他们是张逸的表侄，似乎遗像和之前抱着的有什么不同。

  林轩等人上前燃香烧纸，阴阳先生则是在把鸡公放走了。

  众人很快结束流程，继续前往南山。

  张逸回到骨灰盒上，只有这里才会让他感到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离开太远，一旦离开就会有种分崩离析的感觉。

  外界的风打在身上，都能让他感到光焰身子要散架。

  郝佳抱着骨灰盒，其上用黄布包裹，内里有一张镇符纸以及长长的鸡公羽毛。

  靠在美人的怀抱中，张逸感觉很惬意。

  这美妞身体发育很好嘛，可惜可惜。

  张逸突然感到忧伤，自己这么一抹幽光，再也没机会体验女神的博爱了。

  车子摇晃，郝佳紧紧抱着骨灰盒，身形有些难以保持。

  总感觉这东西越来越重，还是林轩鸡贼，抗个灵幡多轻松。

  “安咯！”

  南山墓园内，张逸的坟已经封好，一块石碑竖立而上。

  爱子张逸之墓，生于地球历二九九八年，卒于三零二四年。

  生命短暂如流星，璀璨而夺目。求知是为敬告无畏的前行者，历史是铭记黑暗日夜的长歌。

  “首长，张医生已下葬，在南山墓园。”

  “善待张家，我们能做的不多了。”

  “是，已经安排妥当。”

  墓园林中，一位女子撑着黑伞远远的看着张父等人。

  “张医生的档案封存。”

  “收到！”

  女子断掉通讯，显露出一张清丽之容。眉间轻皱，眼中带雾，但很快恢复正常。

  神色流露出些许挣扎，最终还是撑伞离开。

  郝佳与林轩埋头烧纸，诧异的看着离开的女人。

  张逸遥望这一幕，想了想便笑了。

  “加班猝死，还是有回报的。”

  现在能安心躺板板了，不然真要让她做噩梦。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该干什么。

  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看着空荡荡的坟头，所有人都离开了。

  只留几根长香在原地徐徐燃烧，纸钱灵符全都化为尘土。

  张逸迷茫了，只能感受香烟带来的些许温热。

  这是他在这世间少有得到能感受到的温度，于冰冷孤寂的世界中体验到的美好。

  他盯着长香，一颗颗细小的光点随着燃烧迸发。

  轻轻接触，便会有说不出的暖意。

  张逸闻不到香味，却感觉这就是世间最美好的味道。

  天空飘雨，微风拂动。

  张逸浮在碑上一边吸烟，一边思考。

  “人家都说人死后，要么上天堂，要么入地狱。”

  “虽说有些人会变成孤魂野鬼，但我这样的算什么？”

  在张逸的视角中，整个世界的颜色都与以往不同。并且多了无数平常看不见的光点，它们接天连地，仿若无穷无尽。

  这些光点有大有小，五颜六色，汇聚成了各式各样的光点海洋。

  张逸的光焰与之相比，就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

  一道道光柱河流从天外垂落，连接着人，动物，植物。

  似乎每一个有生命的存在都会被光普照，除了他这样的亡者。

  墓园很安静，错落林立的坟头上，同样有着一些光团。

  只是都表现的非常安静，如同墓园的氛围，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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