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和高季兴到来之后，李存勖几乎是单刀直入。

“老秦王，高卿，你们觉得朕下一步如果用兵，是伐蜀好呢，还是南征伪唐好？”

李茂贞有些不解。

“圣人，这伪唐，不是遣使来参加大朝会了吗？老臣以为，既然人家如此恭顺，只怕师出无名。”

高季兴的大脑在飞速旋转。

上次朝见，皇上还在充当和平使者，满脸圣洁，不肯让百姓陷于兵燹之灾。怎么？现在原形毕露了？

老夫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肯定稳不住阵脚，必然还要发动新的战争！

如何？现在就到了选择敌人的阶段了。

打谁？当然打蜀国啊。如果皇上兴兵伐蜀，以蜀道的天险、蜀军的顽抗、蜀国的粮饷支援，估计新唐大军，没个两三年，是打不下来的，这样，我至少可以获得两三年的和平。

什么呀，为什么要和平？皇上把我和秦王召来，不是目的很明确吗？当然是要从东、北两个方向攻击蜀国了。

而从荆南逆流而上攻蜀，不就可以顺势夺取归州和峡州吗？如果蜀国灭亡，那么再收取夔忠万三州，也不是梦啊！

马上附和秦王。

“圣人，老秦王所言有理，既然伪唐服膺，而且与圣人也是有同宗之谊，讨伐江淮，只恐天下为之不解。再说伪梁当年，对江淮也曾几度用兵，但是从朱温到朱瑱，从未讨得半分便宜。所以，如果这两个挑一个打的话，臣以为应该伐蜀。”

听到高季兴这么一篇话，李茂贞心里也打鼓了。

伐蜀？近年来，秦军屡败于蜀军，说实话，他是有些恐惧蜀国了。再说了，如果说朝廷出兵，不用担心战争成败的话，那就更危险了。

新唐军队，会不会假途灭虢？

就问你会不会吧！

为什么伐蜀？表面上是蜀王居然不遣使前来参加大朝会，但实际上呢？不还是皇上想统一全国吗？如果全国统一是皇上的必然选择的话，灭蜀的时候顺手先灭掉秦国，是不是很有可能？

不行，自己刚才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会劝阻皇上讨伐江淮？

真要自己打自己耳光，那还是比较有难度的。

不过可以打高季兴。

“高节帅说哪里话来，江淮的地利，比起蜀道的天险来，那简直就是一马平川啊。况且皇上用兵如神，岂是伪梁朱贼所能比拟？从道义来说，现在的李昪，篡改天命，自命为唐，老臣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我们大唐，何时有了姓徐的鸡鸣狗盗之辈？他，他简直就是个伪唐嘛！伪唐！圣人，如果讨伐伪唐的话，老臣愿为前部！”

李存勖都好笑了。

心里当然明白李茂贞的忌惮之处。

一开始，李茂贞应该是据实而言，说明李昪其实没有什么得罪新唐的。

甚至可以加一句：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

但是高季兴一说支持伐蜀，李茂贞马上坐不住了。

他肯定想到，官兵伐蜀，必然借道秦国。那以后，还有没有秦国，就两说了。

所以马上一个急转弯，从反对讨伐江淮，变成讨伐江淮的急先锋了。

还给跟着皇上一起把李昪叫做伪唐。

诸侯恐惧。

嗯，这个好，从藩镇割据到诸侯恐惧。

最终，皇上也没有明确态度，让他们去慢慢猜吧。诸侯最恐惧的，不是国家灭亡，而是国家会不会灭亡？

就像死刑犯，砍掉脑袋了，他当然就不怕了。他怕的是你提着大刀在那晃悠，老瞅着他脖颈子，有的犯人真是哭着求你，“大哥能快点行不？没被你砍死，快被你吓死了。”

期待已久的大朝会，终于开始了。

李存勖坐在黄伞罗下，忽然想起还忘了一个人没见，赶紧让张居翰把他召来。

马楚的使者，马希声。

李存勖向他请教一个地理问题。

“马卿，你们那里有个洞庭湖是吧？那洞庭湖，深不深啊？”

马希声心里一个颤抖。

咋地，皇上，您没事琢磨我们的洞庭湖干嘛！是要让沙陀骑兵南下吧？

笑了笑回答道：“官家，我们洞庭湖不深啊，刚好够马儿喝水。”

这两个打起太极拳了。

皇上是问，你们想好了没，要不要依靠山高水深阻拦官军南下？

马希声是回答，我们没这个意思啊，不想阻拦新唐大军。不过洞庭湖只够饮马，大军南下，人吃马嚼的那就供应不上了，要不别来了吧？

另一边，李昪的使者韩熙载也终于见到了老朋友卢汝弼，那么多年暌别，现在都忙不上畅叙别离之情，赶紧就是一句：

“子诰兄，你可给我说句实话，你们皇上，究竟有多大的雄心？”

卢汝弼笑了笑，他前番前往升州，正是韩熙载帮忙进言，吴军才最终向梁军发起了进攻，算是他南下说服吴楚的一大成就。可是如今，连吴国都不复存在了，成了唐国了。而他卢汝弼，却没有得到新的任命。

据说与司空老师有关。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自己今后还想平步青云？难啊。

还好，今天这个大朝会，自己还能与冯道一起负责司仪，引导各国使臣，抛头露面。那么看来，新唐朝廷里头，自己这个右拾遗，说不定还是有机会的。

对韩熙载的问话，他也准备实话实说。

“老兄，据卢某所见，当今皇上的雄心，恐怕不止于秦皇汉武啊。”

一句话，把韩熙载吓得面如土色。

不止于秦皇汉武？那是什么？秦始皇南收百越之地，汉武帝横扫匈奴，难道当今皇上，不以占领百越和匈奴为限？那么升州呢？秦淮富饶之地，岂能幸免？

正在心事重重，却听见新唐大内总管张居翰尖利响亮的声音传来：“请圣人登车！”

各藩国来宾一齐安静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黄罗盖下的新唐皇上起身，在内侍和宫女陪护下，前方有冯道、安重诲引路，缓缓登上了御驾。

在御驾之后，是看不见头的新唐大军。

御驾象征性地行驶了一圈，刚刚被封为北平王的卢龙军节度使李嗣源，骑着高头战马，威风凛凛地持剑向前，下马后以剑拄地，半跪着向皇上大声请示。

“圣人，臣李嗣源请示，是否开始阅兵？”

皇上站在御驾之上，神清气爽，意气飞扬，大声喊道：“马上开始阅兵式！朕要让天下藩国看看，谁敢阻拦天兵，会面临什么灾难！”

李嗣源微微一愣。

皇上又改词了。

不是应该只说“开始”二字吗？

但他是皇上，他忽然决定喊上这么一嗓子，虽然与皇帝的风范有些不合，但他喊了也就喊了。

李嗣源的词是固定的，不过也是凝聚中气大喊一声：“臣遵旨！”

手中利剑指向湛蓝的空中，大喝一声：“阅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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