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双颊微红，满眼不舍地摸了摸马儿的脑袋，被后者喷了一个响鼻也不害怕，眉梢眼角都带着笑，陆北依点头受他感染勾起唇角，轻声说好。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隐之？陆姑娘？”

  来人是刘席水，他身旁还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蓝衣女子，女子的身高只到刘席水的肩膀处，一双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来回转动，最后定格在了陆北依身上，神情隐隐透着几分激动。

  ”姐姐，这位是明贺兄，这是明贺兄的妻子田姑娘”，季怀幽眉飞色舞地给陆北依介绍。

  刘席水微微拱手，“陆姑娘，久违了。”

  陆北依微微颔首，说了一句“幸会”，她记得对方似乎是季怀幽的同窗，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另一个性格跳脱的少年。

  不过她看这位明贺公子虽然自己穿着简朴，给妻子穿的衣服却是细棉料子，而且他一直都紧紧牵着那女子的手，想来是个面冷心热的。

  这时，县学门口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季怀幽忽然把陆北依拉到了一旁，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姐姐，你觉得明贺兄的妻子怎么样？”

  “……”

  见她沉默不语，季怀幽也反应过来刚刚的话多有不妥，连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明贺兄担心田姑娘白日里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安全，就想给田姑娘找一份工作。但是吧，田姑娘的情况有些特殊……”

  陆北依轻挑眉梢：“她怎么了？”

  季怀幽偷偷朝旁边瞟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田姑娘不会说话。”

  “天生的毛病，也没办法治。她是明贺兄的父母花二两银子买回去的，比明贺兄小了好几岁，在嫁给明贺兄之前吃了很多苦头的，所以现在明贺兄去哪儿都带着她。”

  不会说话的女子？

  陆北依回想着蓝衣女子清秀的面容以及那双清澈单纯的黑眼睛，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看向季怀幽，心下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你这位明贺兄的大名是？”

  季怀幽：“他叫刘席水，字明贺，田姑娘闺名田穗穗。”

  闻言，陆北依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

  刘席水……田穗穗……居然是他们！

  景仁四十四年，进士及第一甲前三名，状元季怀幽，榜眼刘席水，探花郎百里清，皆是寒门子弟。

  那一年正值夺嫡之争最为激烈的时候，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及第登科，等待他们的却不是锦绣前程，而是残忍血腥的权谋诡斗，他们三人出自寒门，空有学识却无任何势力背景，骤然被卷入进来，下场可想而知。

  琼林宴上，三皇子和五皇子明目张胆地拉拢人才，威逼利诱齐上阵，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季怀幽投靠了三皇子，百里清则入了玉安王府做了幕僚，只有刘席水抗住了所有压力，仍旧保持中立态度。

  结果就是三皇子派的内阁首辅卢牧斋在琼林宴结束的第二日就给皇帝上了折子，把刘席水好生夸赞了一番，奏请皇上为刘席水和玉华长公主赐婚。

  玉华长公主和三皇子萧广陵一母同胞，为人荒淫无度，府中养着几十个面首，卢牧斋此举显然是受了萧广陵的指使。

  刘席水自然不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亲事，他说自己已有家室，与妻子情谊深厚，此生都不会再娶。

  他的不识抬举激怒了卢牧斋，没过多少时日，刘席水的结发妻子就遭到了奸人杀害，死之前受尽凌辱，惨不忍睹。

  那时陆北依正好不在京中，等她回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尾声，卢牧斋直接被连贬三级，去了绛州府的一个小县城做了县令，萧广陵自断一臂自证清白，表示卢牧斋的所作所为并非他授意，希望能得到刘席水的原谅。

  只是尽管如此，刘席水仍旧没有归附任何人，他在翰林院待了一年，被扔去了一个边远的小县城里，两年后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他被召回京担任刑部侍郎一职，半年后因言行有失又被贬回原职，从那以后陆北依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现在想来，刘席水几次三番忤逆萧广陵，应当是季怀幽在其中为其斡旋说情，才堪堪保下了一条命。

  至于田穗穗……

  上一世，她刚从青州回来就被萧广陵派去给卢牧斋打扫烂摊子，田穗穗的尸身还是她亲手收敛送到刘席水面前的。

  手背上突然传来一点温热的触觉，陆北依立即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垂首朝旁边看去，正好撞入了女子纯真如孩童般的大眼睛，里面满是好奇。

  “田姑娘有话要和我说吗？”

  陆北依轻声询问，随后便看到眼前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朝自己伸出手，她立马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心下莫名怀了几分愧怍。

  娇嫩的手指在手掌中轻轻滑动，陆北依认真地盯着看，发现她在自己手上写了两个字。

  “朋……友？”

  她倒不意外田穗穗会写字，她不会说话，刘席水想要和她交流总需要点别的媒介。

  令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两个字的含义：“田姑娘想和我交朋友？”

  田穗穗弯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写：听明贺说，姑娘是从渝州回来的，我也想去。

  陆北依心中好笑，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语气温和道：“会有机会的，刘公子是人中龙凤，日后定能一飞冲天，莫说是渝州，便是京城也去得。”

  田穗穗并非这个意思，不过听到她夸赞自己的丈夫，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陆北依本来打算送完季怀幽后去李轩的铺子里取东西的，现在忽然改了主意，她看向田穗穗，想了想，迟疑道：“田姑娘，你会做绣活吗？”

  田穗穗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陆北依接过，细细端详一番，心中有了数，于是直接问道：“田姑娘绣工了得，可愿意去绣庄做绣娘？”

  田穗穗瞬间瞪大了眼睛。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人已经站在了白记布庄的门口。

  坐堂的伙计一见来人是陆北依，立即跑进内堂去把自家掌柜拉了出来，然后又殷勤地去跑去倒茶。

  “季小娘子来啦，我这就让人去叫陆娘子过来……”

  陆北依抬手制止了封筠叫人的动作，“我来是为了请封掌柜帮个忙，一会儿就走，不必惊动我母亲。”

  封筠自然笑着说好。

  随后陆北依给她介绍了田穗穗，又把田穗穗的手帕递给她看，“封掌柜觉得，以田姑娘绣工，是否有资格成为贵布庄的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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