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句“少年夫妻”！

  至少这一句“少年夫妻”，说得罗闻彬一直武装起来的面容冰裂开来，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这一句“少年夫妻”，说得在场的围观百姓里，有人大声“呸”地唾了一口。

  “什么少年夫妻！合着嫁给你做妻子，关键时刻还得替你尽了孝道顶罪了不成！”

  罗闻彬此刻恨不得自己去死。

  人是有羞耻心的！

  更何况他，一个满嘴仁义道德、读书明理的读书人！

  当日，他就不该认了娘的谋划！他该自己去自首！也好过现在这般！

  可是……

  娘说了，若他为了自己顶罪，她老妇人就一头碰死算了！

  黄知府自然不知道罗闻彬此刻心里所思所想，他一拍惊堂木：“罗闻彬！赵氏说的话，你可曾听清？”

  罗闻彬点头：“听清了。”

  “那她说得是否属实？”

  “……”罗闻彬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确实如她所说！”

  罗父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都是冤孽……

  “你好大的胆子！”黄知府动了怒，喝道，“你明知杀语春的凶手另有其人，你竟然诬陷自己的妻子，不忠不义，算什么读书人！”

  齐王手指撵着一枚玉珏在把玩，那是枚羊脂白玉，古拙的龙形，价值不菲的模样。此时，他看向低垂着脸佝偻着身子跪在下方的罗闻彬，心里暗叹一句“可惜”！

  可是，可惜什么的，不过是旁人不知如何评价时的托词。细细拆分起来，大约是觉得，这个人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所以就用了一句“可惜”轻飘飘带过了吧！

  黄知府早就注意到齐王那轻飘飘看过去的眼神，略一想，手里的惊堂木一摔，喝道：“来啊！掌嘴二十！把他那张读了圣人书、却说混蛋话的嘴，给我打烂！”

  掌嘴，是府衙常见的刑罚。

  但，只常见于打平头百姓。这读书人被掌嘴，确实少见！

  毕竟，打人不打脸！

  而掌嘴，是羞辱性极强的！

  这命令一出，原本暗自平复心情的罗父都惊得猛地睁开了眼，连忙站起身来：“大人，不孝子他……”

  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知府给截断了。

  “罗大人！”再也不是前头那句“罗兄”了，一声“罗大人”，是在提醒罗父自己的身份。“旁听，可不能插手断案。你且安坐吧！”

  “安坐”两个字，是带上了语调的。

  罗父顿时语塞。

  罗母原本寄希望在自家老爷身上，眼见罗父讷讷坐了回去，心里一片冰凉。

  衙役已经带着掌签过来了。

  “不！不！”罗母开始尖叫，喊道，“不许！不许打我儿！”

  黄知府冷喝：“胆敢放肆，一并处置了！”

  罗母还要扑上前，罗闻彬连忙开口喊道：“墨玉！”

  墨玉含泪抱住了罗母。

  “啪！”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公堂。一下接一下，抽在罗闻彬的脸上，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雷娇娇暗自叫了声好！

  “冷姐姐，这知府还算是明理！”她老早就想打罗闻彬一顿了。不是那种假装意外碰断他的手，是面对面，一巴掌一巴掌砸他脸上。

  冷练如轻哼一声，目光却落在了齐王身上。

  什么明理！

  “理”这一个字，只在上位者的嘴里。黄知府今日种种表现，暂时看还不算出格，也不过是他畏惧齐王的存在罢了！

  若是没有齐王，也许，黄知府此时还要嘉奖罗闻彬孝感动天呢！

  二十下掌嘴，打起来确实很快。

  效果也十分明显。

  罗闻彬一张脸两侧肿如馒头，红色的抽痕浮起。他吐出一口鲜血来，一道吐出来的还有两颗牙齿。

  “彬儿！”

  罗母哭得撕心裂肺。

  “肃静！”黄知府满意地看了一眼行刑的衙役。还算是有眼力见儿！

  “经本官审查，赵氏不曾杀害语春。赵氏杀人一案，原定明日行刑，现下……”他话一顿，站起身恭敬行礼，请示，“王爷，您看这……”

  齐王捏着玉珏的手轻轻一扬。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横竖不能让人枉死！待退堂后，你拟请罪奏疏，本王亦会上奏，快马送到京兆府去。至于明日行刑……”

  齐王笑道，看向跪在那里的赵婉宜：“也是赵小姐的运道来了！本王受皇命代天子巡狩，又掌管六扇门，不论是哪一条拎出来，碰到你的案子，都不能袖手旁观的！”

  说完，示意身后的侍卫：“去，把本王印信拿过来！”

  黄知府忙道谢不停。一旁机警的刑名师爷也早就拟好了无罪开赦的文书，送到了黄知府面前。

  黄知府仔细看过，签上自己的名字，加盖大印，拿起来吹了吹墨迹，这才送到齐王面前。

  齐王略略一看，就点了头。

  侍卫递上齐王的私人印信。

  齐王亲手盖了章。

  黄知府大喜之下又生隐忧。

  大晋律明令，断错案子官员，领受被冤判之人同等刑罚。

  赵氏被错判死刑。那自己岂不是……

  纵使这案子是自己帮忙翻案，且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按律，可以罪减三等。

  只怕这知府，是当不得了……

  思及此，黄知府觉得有几分冤枉，可细究之，又不十分冤枉。

  暗叹一声！

  想着面前的局面，又勉励自己：横竖赶紧把这杀人案的凶犯绳之以法，自己也算大功一件！若能得齐王开恩，也许能够免除大罚！

  当即生出了些气力来。

  啪！

  惊堂木一拍！

  众人皆惊。

  黄知府：能拍的时候就多拍一下吧！且拍且珍惜！

  “上天庇佑，皇上庇佑！加上王爷爱民如子，才能有今日赵氏冤屈得雪的时候！本府宣布，赵氏当堂无罪释放！”说着，声音放柔，“来啊，给她解了铁铐。赵氏，这案子，今日本府是一定要审个明白的。还有话要问你，你且在堂下跪着。”

  “民女谢过王爷大恩，谢大人清明！”

  旋即有衙役给赵婉宜解了铁铐。

  堂下，赵老爷、赵肃扬并雷娇娇一干人等都面露喜色。

  紧紧盯着堂上动静的周平，在听到那句“一定要审个明白的”，面上紧张的肌肉才放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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