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湾，云城富豪别墅区。

  晴空碧洗下，别墅楼上的琉璃塔尖隐隐从茂密的树枝间冒出，像一个一个躲藏起来的城堡。

  当剑锋体“蓝月湾”几个鎏金大字出现在眼前时，陆西雨内心里的酸涩泄洪般涌了出来。

  五年前，她从这个大门走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她竟不知道，原来五年间，小区的树能长得这样高大，原来以前崭新的墙体也能染上一点岁月的痕迹。

  原来以前望着天空呆萌发傻的小姑娘可以长到一米七，原来城堡的塔尖上，真的没有坐着小仙子……

  陆西雨强压住心头的酸涩，紧跟在一个小孩身后，进了小区的大门。

  小区花坛里是从国外引进的郁金香，在这个季节依旧开得如火如荼。时不时有翩翩起舞的蝴蝶停靠在五彩缤纷的花瓣上歇息。

  有鸟于阴凉的林间唤出清脆地啼鸣，洁白的身姿在树枝上飞来跺去，摆动一条倏长的尾巴从人们眼前划过，像美丽的新娘一样落进瞳孔。

  陆西雨停留在一棵又高又大的香樟树下，仰头痴痴地望着树桠间。

  那里，曾经有她和爸爸怎么都放飞不起来的风筝挂在上面。她记得，它经过了好久的风吹雨晒，即使褪色，也依然牢牢的挂在枝桠上。

  但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它倔强的身影。

  时间真的好无情，让有的人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让即使再强的牵挂也永远坠落。

  陆西雨睁到眼睛生疼，仰到脖子发酸，也还在执拗地看着。

  虽然风筝早已不在了，但她的瞳孔里印着曾经的点滴，她的脑海里有它没褪色前的样子，还有拽着风筝线在小区跑道上来回跑的气喘吁吁的爸爸。

  路过的行人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跟着她仰头看了一下，没在树桠间看到任何东西，却看到她一滴晶莹的眼泪划过洁透白皙的脸颊。

  骆南晨跑回来，刚好就看到了她仰头落泪的一瞬间。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心里念想着的姑娘。

  她今天跟以往都不一样，穿着很时尚，打扮得也很漂亮，浑身布满柔和的光，不带一点尖锐。

  腕间的心率手表又微微泛起蓝光，提醒他他的心率在飙升。

  骆南快速地看了一眼心率手表，又把目光落在陆西雨身上。她的手划过树干，接住刚好落下来的黄叶，轻轻揉捻着。

  她的眸光里好似载着一汪海水，映着碧蓝的天空和天空里的星辰。树叶在她修长的手指间轻柔翻转，舞出如蝴蝶翅膀一样优美的舞姿。

  她的一步一动，都好似跳在他的心尖上。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喜欢一个女孩子到眼里只有她。

  心率手表上的蓝光变成几丝闪电，爬在他腕部的皮肤上游走着。

  骆南感到些微的痛，他抬手看了一下心率手表上的数值，又忽视了，继续亦步亦趋跟在陆西雨身后。

  她走的方向，是他家的地方……

  路过一条人工小溪，陆西雨在木桥一端的一个坐轮椅老人身边停下了。

  老人面朝东升的太阳，阳光照在他沟壑的脸上，明亮的像一块树皮。

  旁边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已经染满深秋的颜色，而老人，正是在看着那棵树发呆。

  黄叶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知道拂一下，任它们飘在他的肩头，衣服上。

  陆西雨走过去，满脸柔光地蹲在他面前，喊他：“大乔爷爷。”

  老人低下头，痴傻地看着她。

  陆西雨眼眸底闪着晶亮的光，笑着问他：“你后来偷到小乔爷爷家的枇杷了吗？甜不甜？”

  老人突然张开嘴来笑了，抓紧她的衣服，对着她激动地呜呜啊啊……身子颤颤抖抖几乎要从轮椅上掉下来。

  骆南认识这个老人，他姓陈不姓乔，他是重症型老年痴呆症患者，不会说话，很多时候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识。

  老人跟陆西雨都在笑，但眼泪从他们俩的笑脸上滑了下来。

  陆西雨哽咽一声，又对着老人问道：“爷爷，您还记得我吗？我叫小语。”

  老人看着她，又陷入到了怔愣中。

  陆西雨指着银杏树上的几条高高的刻痕，笑着告诉他：“爷爷，小语长的没有银杏树快，所以我们都输了。”

  老人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依然陷在怔愣里。

  这时老人的家人走了过来，看到老人抓着陆西雨的衣服，连忙过来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公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他不认识人的。”

  然后女人扳着老人的手，温和地对他哄道：“爸，您先松手好吗？您把小姑娘抓疼了。”

  老人不听，手里依旧抓的死死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陆西雨。

  女人强行把陆西雨的衣服从老人手里扯出来，对她再三抱歉后，推着老人离开。

  骆南看到，老人在行到桥的另一头时，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呜呜啊啊叫了起来，一双颤抖的手用力地拍打着轮椅，似乎要女人停下来。

  但女人以为老人发病了，于是急急推着老人向家里走去。

  陆西雨沿着别墅小区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看到记忆里深处的院墙……

  102号，她的家。

  指尖划过墙沿，似岁月河流里的桨，这一晃就是五年。

  从脆生生的小姑娘，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也只花了五年时间。

  这条路上，曾经有个漂亮的小公主，跳起来对爸爸说：“小乔爷爷真搞笑，他居然被自己养的大公鸡追着啄！哈哈哈……”

  爸爸说：“公鸡善斗，不管是谁它都会啄的。倒是你，不要老给陈家爷爷取外号，这样很不礼貌。”

  不知不觉，指尖划到墙墩上的门牌号，陆西雨倏地顿住了。

  看着经过风雨侵蚀，泛上丝丝锈迹的铂金号码牌，她脑海里又回响起来小女孩的声音。

  “爸爸，爸爸，你快看！我能摸到门牌了！”叶希语高高跳起，手指的冰凉都带上了胜利的喜悦。

  爸爸走过来，揉着她墨黑的头顶，惊讶道：“哇！我们的小语竟然长这么高了啊，以后肯定比爸爸还要高！”

  “啊？那我不就长成大巨人了？”小女孩愁眉一展，又道：“那样方小宝就永远也追不上我咯！”

  ……

  陆西雨如今已比门牌高出好多了，可是爸爸已经不在。她站在爸爸当初站的位置，再没有当年跟门牌比高高的那个快乐的小女孩。

  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什么叫物是人非。房子还是那栋房子，主人却不是当年的主人。

  骆南看到，陆西雨颤巍着大拇指向指纹锁，就要摁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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