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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神秘仪式


等到我缓缓平复下来,这才壮着胆子走上前,眼神扫过周围早已死去的杨府下人们,最初恐惧过后,心里只剩下哀恸:“这些人既然是杨府下人,或许曾经还与恪己大人一同生活……他们遭遇此刻灾厄,实在是太叫人难受了。”

  唐云忠微微点点头,默默叹了一口气:“……说不定我还见过他们,一想到这些心里似乎就不那么害怕了。”他望向周围倒在地上的尸体,目光里忽而闪过几分怜悯,“——反而觉得,似乎有几分戚戚。”

  因为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些倒在地上的尸骸早已腐朽,我蹲在地上小心地绕到他们背后,蹲下身仔细观察他们背在身后的手臂:“他们的手被捆在身后,这个结将手和脚捆在一起,让他们维持着一种极为痛苦的姿态跪在地上,一直到死去。”

  “他们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唐云忠一声喟叹,大约是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他侧过头,走到一旁开始寻找其他线索。

  我却无法不继续注意面前的残忍的景象,似乎里面藏有一些什么秘密等待着我发现。

  这间屋子里一共有十二具尸体,所有人都被迫摆成跪伏的姿势,呈现环形面向最中间被吊在房梁下的人形木偶:“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在跪拜中间的木偶吗?”

  屋内的光源来自一盏油灯,它被固定在后面的香案上。唐云忠从香案边走过来:“光源并不是火,而是虫子。”

  “虫子?”

  我走过去,就看到早已落满灰尘的香案上摆放着一个用来驯养飞虫的竹罩,竹罩上面停着几只飞虫,那些飞虫从外形上倒是与夏日的萤火虫略有些相似,只不过本身自身能发出的微光更加偏向黄色,大约是我和唐云忠闯进屋子惊扰了它们,那些飞虫随即散开。

  唐云忠指着屋顶的一个细小的洞口:“这里香案上本来摆上的应该是一些生肉,你看这边还有鹿头留下的白骨,后来这些虫子就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屋内安了家,以吃这里的腐肉为生,繁衍子嗣。等到越来越多,屋内到了晚上就会亮起所谓的‘灯光’了。”

  “是巧合啊……”我点点头。

  “大约是凑巧吧?”唐云忠挥开那些虫子,有意不要让他们继续糟践屋内的尸体,“这小虫子看起来真是可恶,食腐肉却还恬不知耻地冒着光。”

  我叹了一口气,重新看向最中间的人偶:“那边还有香案,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周恪己经常说我在没有人干扰的时候思维会格外缜密,就像眼前这个景象,在我看来就极其古怪——按照大越一般的习俗,神像或者雕塑会放在香案上或香案内侧的神龛,而一般如果要拜神的话,就会将蒲团或软垫放在神龛香案前面。遇到供奉神明的时候,香客或信徒就会面朝香案跪在蒲团上,以示诚心。

  然而这十二名无辜受到屠戮的杨府下人却被特地围成一个圈,而中间木偶人所处的应该就是一般所谓供奉神像的位置。

  这种罕见的格局让我想到了之前在廖清河送我的诸多古书里看到的一种西域的教派——火祆教。据说火祆教最初是从吐蕃以东一些地方传过来的,他们为了在大越境内发展教徒,便派一位使徒进宫面圣,向圣上讲述了他们的信仰。

  火祆教信仰火的力量,他们认为火象征着光明、至善、纯粹等美好的事物,教徒会围坐在一个燃烧着火的圣坛四周静坐。而那个围坐在火堆四周禅修的方式,恰与面前所见的景象不谋而合。

  这是巧合吗?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为什么西域的火祆教会出现在北境的杨家?

  可我还没思考出个所以,那边唐云忠忽然喊了起来:“大哥?”

  这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扭脸才发现他站在那挂着的木偶面前,半撩开木偶头上的一个假发髻,忽而神态很是紧张。

  我匆忙跑过去,恰与那人偶打了个照面——假发下的人偶脸上精致的五官虽然已经有剥落的迹象,却依旧保存着最初美好鲜妍的神态。

  那个人偶,那个被悬挂在这间正厅正中央的人偶,制作是如此地精美。

  他脸上的身体全部是用工笔画成,极为细腻真实。那人偶生着一对极其富有杨家人特点的桃花眼,眼尾带着些许上挑,神态宁静而和蔼,面上用炭笔勾出一条笑容,比起神像,似乎更像是贵族少年小时候请画师来到家里为其雕刻的塑像,那慈悲柔软又透着鲜活生机的模样,与周遭人间地狱般的可怖景象格格不入。

  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发酵孕育了吃人的虫豸,他们啃噬了所有带着血肉的生命,却唯独留下了一个木头架子,沉闷地浸泡在腐臭发酵的气味中,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时间都在腐烂的粘稠中变得格外迟缓。

  唐云忠略有些忌惮地往后退了半步:“这个塑像是杨家的少爷……”

  我走过去,那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人影显得格外可怖,那片鬼影笼罩在我与唐云忠身上:“与杨家相关的少年公子,除了大人和云行外,还有其他人吗?”

  唐云忠大约是觉得有些压抑,下意识捂住心口的位置,引着我先到院子里:“里面尸气太重,我们先出来说话。”

  中天悬挂着一轮很清晰月亮,它表面似乎不那么平整,带着坑洼造成的阴影,明亮的黄色与晦暗的阴影相互在一个馕饼的圆形上密密麻麻地斑驳着,照得这间荒废的小院格外清晰,我们走出来的时候恰好惊动了院里在在过冬的老鼠,它们在石板下飞快地窜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云忠回头对着屋内拱手一拜,我也有样学样,躬身恭恭敬敬一拜。等拜完后,唐云忠虚掩上正门,这才缓缓道来关于杨家的往事:“杨家世世代代都是女多男寡,所以杨家的小姐一般不会出嫁,而会在稍远的旁支中寻找上门女婿。杨皇后那一辈里面,一共生下三个男孩和七个女孩。其中阿梨你没有听过的是恪己大哥的表哥,杨皇后姐姐生下的王帆王大哥。”

  我思考片刻,忽而察觉异常:“杨皇后,不是杨氏长女吗?”

  唐云忠摇摇头:“不是,杨家真正的长女因为言行悖乱,被逐出杨家,四处流浪,最终不知所踪。杨氏多出美人,当时圣上初登帝位,欲纳杨氏女入后宫,原来的杨氏长女早已与家中下人互生情愫,不愿入宫,最后竟然绞了自己的头发。最终杨氏没有办法,只能说长女患上癔症,最终将其逐出杨家,也算是给圣上一个交代。”

  “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杨家老夫人哪里能真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走上绝路?杨家长女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凄惨,杨家的老祖母到底舍不得自己的亲闺女,虽然造出了留言说其不知所踪,然而却暗地里资助自己女儿与那个下人。那人虽然地位不高,却也忠厚老实,两人隐姓埋名成了北川普通农户,倒也乐得自在。”

  “本来杨家内部都是知道的,逢年过节时候那位姑姑还会带着孩子回来陪母亲吃饭。恪己大哥和王大哥关系也不错。王帆大哥像他父亲,模样很忠厚,脾气也好,我小时候跟他说过好几次话。不过后来杨家惨遭灭门,原来的杨大小姐反而成了唯一未受牵连的人,恪己大哥也不敢去寻找他们,只是当他们不存在,万一被发现,那他仅存的亲人还要受到牵连。”

  我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两人即使相互遇见,也只能装作不认识吗?”

  “其实我之前见到他们了,就在我们四下奔走分地的时候。是王帆大哥扶着他娘来签字分地的。”唐云忠叹了一口气,“我瞧着姑姑比几年前瘦了不少,人也格外憔悴,看得人心里真是难受……但是一旦真的说了话反而会惹麻烦,只能装作不认识。好在他们一家似乎很是和睦,那男人对姑姑依旧是很好的,王帆大哥也娶了妻子,是个看上去温和朴实的好姐姐。眼下他们得到了地,今后也一定能和和美美走下去。”

  “倒也是安慰。”我叹了一口气。

  唐云忠一声叹息,话头一转:“总之,杨氏这一辈一共三个男孩,就是王帆大哥、恪己大哥和云行。里面那个木头人像,穿着杨氏的衣服,画着少年的脸,我想,必然是三人中一位。”

  王帆、周恪己、杨云行,明明是同一个家族的三个孩子,却被不同的姓氏所捆绑,走上完全不同的命运之路……

  我将火祆教的猜想告诉了唐云忠,他沉默了片刻,努着嘴示意着偏院的方向:“你还记得最初开始我们看见的鼓吗?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人皮鼓,当年我跟随祖父去过一次吐蕃附属的某国。他们在宴会上便敲击此鼓,我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些好玩,便想要上去也敲一敲,然而他们却在我笑着敲完之后告诉我。”

  唐云忠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回忆:“那位亲王向我炫耀着这面鼓的独一无二,最后,就在我已经不知道如何附和他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是用迎接我们入城的那个女孩的皮做出来的鼓面。”

  在月光的映照下,唐云忠的脸色显得青白而惶恐:“我们与吐蕃一直维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而吐蕃的诸多亲王则对我们多有谄媚之意。那时候我应该是十四岁,那一年圣上派祖父去吐蕃巡访,而我也作为副将跟随。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只记得那边的风沙很大,四周都是戈壁,那座城就仿佛是被遗弃在那片荒漠中一般。来迎接我们的是神殿的所谓神女,其中有一个年纪稍小的,她负责端水。她偶然间问我,愿不愿意娶她,我当时只觉得她在说瞎话,但是她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说,如果我不带她走,她就要被杀死了。”

  “我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祖父叫走了。大约等到晚一些的时候,我问爷爷这个话是什么意思,爷爷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说,神女都是他们那边的奴隶,我们大越的将领不可以娶一个奴隶。后来大约过了十天,亲王说他们终于将乐器准备好了,邀请我们去赴宴——我当时还在想为什么要现准备乐器,还要十天这么久,等到那天我们击鼓唱歌玩闹了很久,那个亲王才将一切沾沾自喜地告诉我。腿骨做的笛子,人皮做的鼓……我那天看到的所有乐器,都是之前来迎接我们的那些女孩。”

  唐云忠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来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在做噩梦,拍着鼓面时候的那种触感似乎就黏在我手上了一般。我有时候会后悔,是不是当时答应她了,好歹她能活下来?但是那么多女孩……我纵使让她活了下来,其他人又怎么办?我刚刚看到那鼓面的时候,瞬间就回忆起我在吐蕃看到的人皮鼓了。不会错的,我不会认错……”

  我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倒是唐云忠自己先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左右转了一圈:“总之,杨家最终流放去的是吐蕃,而这边的人皮鼓也是我在吐蕃东部靠近河西走廊看见的,阿梨你发现的这个火祆教特征的仪式也有可能从吐蕃传来。如果三件事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那边必然不是巧合。”

  我点点头:“我们得再找找线索!”

  院落里格外安静,我在偏院寻找线索,唐云忠则去后院看看情况。大约过了许久,唐云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踩着杂草走过来:“后院里面锁着一个人,早就饿死了,他留下了这个东西,我想里面应该有我们要的答案。”

  我小跑过去,看向唐云忠手里有些破碎的信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并不熟练的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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