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随着雷声响起，旁边宫人的求饶声和哭声仿佛都被抛在脑后，再也不可见。

  那股嗜血欲望一下子占了大头。

  而蒋眠毕竟意识清醒，自然感受得到自己手中那不断变动着的咽喉。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发现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后，此刻满脸泪水，嘴唇一张一合，口型间尽是求饶。

  看着太后眼睛开始泛白，口涎横流，蒋眠尽力咬破嘴唇，意识回笼，才夺回右手的操控权。

  “咳咳咳咳……”

  太后咳嗽以及剧烈喘息声，骤然响起，却也淹没在那轰隆隆的雷雨声中。

  蒋眠默默把手背在身后，颀长身形立在慈宁宫，像一尊黑色雕塑。

  而他那一只刚刚铸下大错的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着。

  蒋眠没有看此刻狼狈不已的生母，而是默默凝望虚空。

  远处天空灰蒙蒙，明明是晨间，却看不出白日的样子，而是乌云密布，一片阴暗中，有雷蛇闪动。

  咔嚓！

  又是一道雷弧闪过天际。

  哗啦啦……大雨倾盆而下，雨声和雷声，刹那间吞没了整个慈宁宫。

  而就在这震天响的雷雨声之中，蒋眠那不甚灵便的耳朵，居然准确捕捉到了一句小声呓语。

  “谢咏薇，咳咳，和其他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值得你这么做……”

  那道声音很轻，音色却极其熟悉，陪伴蒋眠成长数十年。

  或许是音色过于熟稔，又或许是她离自己太近。

  那道很轻很轻，甚至没有什么质问意义的话语，就这么轻飘飘落入了蒋眠的耳中，让他惦记了两辈子。

  是了，阿薇和其他女子究竟有何不同？

  “无梦哥哥，无梦哥哥！”

  一道清亮音色穿透陈年噩梦，利剑般斩破黑暗。

  蒋眠下意识眯了下眼，他抬起手，放在眉骨前遮了一下，阳光太大了。

  “无梦哥哥，你还好吗？”

  蒋眠感到自己另一只手脉门被人扣住，他身体紧绷一瞬，却又放松。

  他认出了女孩的声音，是阿薇。

  “嗯，”蒋眠缓缓放下遮在眼前那只手，他总感觉自己要还是不回应，阿薇就要掐自己人中了，“我在。”

  果然他说完之后，扣着他脉门那一只手慢慢松了力道。

  蒋眠自己慢慢调息，看着谢咏薇眼中的关心，他开始认真反省自己。

  是自己不好，莫名其妙就陷入前尘往事的回忆之中，以至于让阿薇担心了。

  思及此，蒋眠果断道歉：“实在抱歉，阿薇，我方才分神了，你刚刚说的话，可否劳烦重复一遍？”

  看谢咏薇还是没什么表情，蒋眠自忖莫非自己此刻表情还没调整过来？

  太凶了，以至于吓到阿薇，让她不知如何回话？

  蒋眠挪动肌肉，勉强扯出一个看起来和善些的笑容，也不知是为何，明明昨日操控脸部肌肉还没这么艰难。

  今日不知怎的，面皮黏得格外紧，搞得他各种表情都没法做得很好。

  而动作太大，面皮又有被扯离的风险，故而只能收着来。

  各种因素叠加，蒋眠不用力做表情，脸上就会“面无表情”，但一用力，面皮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他尽力保持着这个度，感觉两世在朝堂和江湖上所有经历，都没有此刻如此难为人。

  谢咏薇看他脸上要笑不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是自己昨夜“杰作”——那张面皮所致。

  谢咏薇一面怕蒋眠察觉他的面皮不对劲儿，故而强忍着笑意，一面有些焦急道：“无梦哥哥可算醒了，

  方才阿薇怎么叫哥哥都没反应，可把阿薇吓坏了。”

  谢咏薇语调半含嗔意，一手轻轻掩住心口，看起来真像是被惊吓到的样子。

  但谢咏薇也没装太久，毕竟她也还记得，自己在那个小巷内，面对满墙遍地的鲜血，毫无反应的模样。

  停云阁。

  宸贵妃扬起下巴，眯着眼，眼神锐利，似是要将那做了遮掩的眼睛看穿：“说，

  你是不是还不满本尊当时的决定？是不是也觉得本尊给那小子下一死生，很不近人情？”

  黑衣人没有直接回她的话，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慢慢移到唇边：“教主大人，您的声音有些大了。”

  宸贵妃最不满的，就是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

  她深呼吸一下，抑制住胸口那股怒火，声量降低，再次开口：“你说！”

  黑衣人这次连腰都弯下去了，姿态降得更低：“教主大人英明，小的不敢妄断。”

  宸贵妃冷哼一声，算是勉强满意了他的回答，她眼珠一转，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对了，

  你那个弟弟怎么回事儿？一直不回教中接头地点，联系也联系不上，这是要怎么回事儿？叛逃吗？”

  闻言，黑衣人总算有了反应。

  他声音有些轻，终于和那波澜不惊的声调有所区别：“教主大人，您是知道的，他一向行事散漫，

  此番没回教中，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还望教主看在小人面子上，对他网开一面，饶了他这回。”

  谢家马车。

  然对于谢咏薇的“害怕”，平素明察秋毫的蒋眠却当真了，以为她担心得不行：“阿薇莫慌，

  我不会有事，加上你在这，怎会让我有事？”

  谢咏薇承认他的夸奖让自己很受用，就真心实意展现了一个笑容。

  她慢慢放下捂在心口那只手：“好，无梦哥哥没事就好。”

  蒋眠看谢咏薇这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怜惜：“阿薇，方才是我不好，惊吓到你了，抱歉。”

  谢咏薇其实有点疑惑，传说中的冷面修罗居然是一个这么爱道歉的主？

  她表面上客气了一下：“不必，不必，无梦哥哥言重了，方才是阿薇自己乱了方寸，与无梦哥哥无关。”

  谢咏薇这么一“客气”，蒋眠眼神反倒更加恳切起来：“好阿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谢咏薇被他这套说辞有点弄得头昏脑胀，看来今日这个道歉，自己不接是不行了。

  她本来也不是一个爱虚与委蛇之人，闻言，终于爽快道：“没事儿，我已经原谅你啦！”

  但不知是否为谢咏薇错觉，她总感觉蒋眠唇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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