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十八岁这一年过后，

  莫道的精力明显再猛然衰退了一截，

  步履变得更加蹒跚，身形更加佝偻。

  力竭感，即便是在寻常的生活中也愈加明显。

  即便是正常的往前挪步，时常也会有后力无继的感觉。

  腐朽的身体像是已经无法承受他的精神和思维，

  即便是思维还清晰，但身体却无法支撑稍久的思考。

  对于这件事情，

  莫道两人都有足够的心理预期。

  对于莫道来说，

  人生的终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而星辰号所携带着的这个时代最顶尖各类医疗设备，

  也足以提前许多，监测到莫道身体的变化。

  更或者说，从莫道两人踏上星辰号开始，

  不管是地面上的人，亦或是其他人，都已经能够预料到此刻。

  不过，

  这也并没有太影响莫道两人的生活。

  在星辰号内部，莫道两人只是如同寻常般平静度日。

  都没有去提及什么这趟旅途不远的终点。

  ……

  按照星辰号内部的计时，

  时间应该是来到了这年的初夏。

  从莫道眼前能够看到的，如同那木偶背后发条一般的倒计时上来看。

  星辰号内部的计时虽然这些年都没有得到外部的矫正对照，

  但显然，几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星辰号内部的计时出现太大偏差。

  这天清晨，

  已经一天之内，断续睡眠时间比醒着时间更多的莫道，

  反常的醒的很早，精神也明显比往常好上许多。

  但这种感觉，对于已经经历过漫长人生重来的莫道来说，

  能清晰分辨出，并不是身体在恢复年轻，

  而是精神像是已经从身体中半抽离，而感受不到太多身体衰老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

  就睡在莫道旁边的秦怀诗，在莫道醒来的同时，就也紧跟着醒来，

  望着莫道，就像是已经意识到什么，但也没有说更多，

  只是继续着昨晚莫道昏睡过去前的话题，

  “一会儿吃了早饭，要去花园里走走吗？”

  “好。”

  莫道对着他的秦怀诗姑娘点头，应了下来。

  转过身，动作略有些蹒跚，将休息房间对准小花园的窗推了开。

  带着一些温热的风，就透过窗，吹了进来。

  在不考虑飞船持续运行数百年的情况下，

  飞船的能源供给还是绰绰有余的。

  星辰号内部各类设备运行起来的时候，

  几乎能够模拟从春夏到秋冬的气候和温度变化。

  ……

  在简单的早餐过后，

  两人也没有用遂古子程序操控的智能机器人帮助，

  互相搀扶着，走出了休息的房间，来到了这个小花园。

  小花园前刻意固定了张长椅，供莫道和秦怀诗两人休息。

  两人也就在这里坐了下来，

  也没有着急说什么话，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在宁静中度过着时间。

  这个星辰号内部的小花园，在遂古子程序全方位最科学的照料下，

  花草繁育的一直都很茂盛，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有不同品种的花开。

  此刻，飞船内部，内部生态系统中某个设备，

  徐徐吹出的，如同地面初夏类似的，有些燥意的风，不时拂过这花园里停停的花草，

  发出些细微的窸窣声响。

  穹顶之上，覆盖穹顶的投影，呈现着的是高度拟真的晴朗天空，

  在和地球失去了联系过后，

  穹顶上播放的，不再是地面当天或者近来的天气，

  大概是这几年保存下来的，过去几年里同一天的天空画面。

  在模拟天空的旁边，

  靠近星辰号内层舱壁的地方，显示着此刻星辰号距离地面的位置，

  “856天文单位。”

  互相倚靠着，莫道望向模拟天空，秦怀诗也看着天。

  这是此前从未有人类踏足过的距离与空间。

  换算成千米，大概是一千二百亿公里，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对于距离的概念。

  而这里，距离离开太阳系的最后一道屏障，

  奥尔特星云内层的边缘，都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同时，这里距离莫道这一世的终点，也已经不远了。

  “我们去外层看看吧，怀诗。”

  在这儿小花园里，安静着坐了一阵，

  莫道重新对秦怀诗说道，

  秦怀诗望向莫道，

  这个时候，莫道的身体状态其实显然不太适合去到飞船的外层，

  外层没有内层的模拟重力，对于此刻衰老的莫道来说，不一定能够承受这种变化。

  不过秦怀诗没有拒绝莫道的想法，

  只是点了点头。

  ……

  在智能机器人的帮助下，

  两人换上了舱外服，

  去往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星辰号内外两层的夹层。

  在外层的特定位置，预留了一个较大的舷窗。

  莫道两人，也就停在了这舷窗跟前。

  透过舷窗，实际上能够看到的东西，是相当枯燥而幽暗的。

  一些极其遥远的星体，即便能够肉眼看到，

  但也会因为太过遥远，在几个月，乃至整个航行的过程中，都会发生太多可以直接肉眼感知到的变化。

  而近一些的地方，

  在这儿穿过了柯伊伯带之后的这片星空的航行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宇宙本身。

  这样的景象能够让人很清晰而具象的感受到，这艘星辰号的渺小，如同浮尘。

  同时，大多数时候，

  飞船位置的变化，其实也只能通过那不断增长的，象征着距离的数字来体现。

  与秦怀诗互相倚靠着，望着舷窗外的景象，莫道难得有些出神。

  “怀诗。”

  “嗯？怎么了。”

  对于这一世，无法实现最终的远航目标，

  莫道很久之前，就已经有预期，

  对于这一世仅仅走在这里，他也并没有那么的遗憾。

  望着眼前，似乎和舷窗外景象重叠在一起的，越来越少而始终不会停下的倒计时，

  莫道还是再喊了他的秦怀诗姑娘一声，

  隔着舱外服，秦怀诗握紧了莫道的手，

  通过舱内通讯，温声应了莫道一声，让莫道能够感受到她一直就都在他身边。

  莫道没有回话，

  只是呼吸声愈加急促，但意识却像是越加抽离，感觉不到太多心口的剧烈起伏，

  舱外服自带的体征监测仪器，发出了报警，只是被莫道直接关闭了。

  “……怀诗，我可能就只能到这儿了。”

  莫道眼前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十’。

  “没有关系，我们已经走得足够远了。现在这里，是从前从来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秦怀诗姑娘转过身来，支撑住了莫道的身躯，

  即便是在无重力的环境下，莫道愈加重新开始发重的身躯，也像是有些立不住了。

  “怀诗……”

  莫道与他的秦怀诗姑娘互相拥抱着，互相支撑着。

  胸口起伏的愈加厉害，意识都已经渐有些模糊了。

  这时候，

  眼前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三。

  “嗯，我一直都在。”

  这一世，莫道虽然没有实现最终远航的目标，

  但遗憾并没有那么多。

  最多的，可能是这一世陪伴秦怀诗姑娘的时间，相比于前一世又少了许多。

  眼前的倒计时，

  在这时候，已经只剩下一。

  “怀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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