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的人好政治，越是偏僻，就越对政治感兴趣。所谓经济不发达，政治就发达，两头总得占一样。在普通人的眼里，什么是政治，无非就是人事安排，谁会上来，谁会下去，都当作秘闻一般，讲这些话的人声音越低，就越显出高深来。若是新上来的和自己能有些瓜葛，那就再好不过，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把声音再压低些，夹杂些欲说还休的意思，闻者越来越听不清，只好凑近些，好不容易猜准了，说者又摆摆手。正说的起劲，外人来了，又忽然忍住不说，来者心里便打翻了五味瓶，心虽向往，身体却假装后退。

  县委这次调整，大多是科级干部轮岗，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乡镇的上来几个，各局的一把手轮调一番。但局和局是不同的，综合局管的事多，权力自然大些，业务局相应的就单一些。

  按照市里的要求，此次还要涉及一个副县级岗位的推荐。温言奇心里中意的自然是政办主任韩云辉，来云州以前，孙立就同自己讲过这个人，这当然是其次，主要还是自己觉得韩云辉有能力，办公室各负其责，运转顺畅，提建议的时候，显得很有分寸，人也低调，不招摇。办公室的工作性质，通常是主任是什么风格，底下人就是什么风格。原来俞副厅长作主任的时候，只抓大事，跟厅长跟的紧，办公室的人自然就硬气些，纵使一般工作人员，也显得比其他处室的高一个档次。到后来段仁武作了主任，凡事喜欢事必躬亲，独具一格，搞的自己晕头转向。底下人有时也就显得摸不着头脑，虽说跟章书记也跟的紧，但总让人觉得不对味。

  这个韩云辉倒是处于两人中间，该放手的时候就放了手，面对县领导的一般事务，通常都交给专门服务的秘书接洽，大些的事务自己汇报了，却也显得含蓄，让你容易接受，还不反感。温言奇任县长以来，姿态放的低，和县委或者杨兆文的关系，表面上看都说的过去。但一些具体事务还是有些分歧，马宁波有时说事不避人，韩云辉听到了从不插言，事后温言奇再问，也总是就事论事。温言奇尤其喜欢这一点，办公室主任更多的协调关系，若是在政府党委之间时不时的插一句话，事实情况如何，总是种了不好的印象，再相处，多少就带了情绪，这是温言奇不愿意看到的。

  可眼下，事情却有些难办。此次干部调整有个副县级干部的推荐，杨兆文已经认定县委办主任白文凯。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白文凯直接服务的是杨兆文。但在温言奇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白文凯任党办主任才一年多工夫，而韩云辉已经快五年多了。当然不是比资历，问题就是白文凯任职党办主任前，是政办的副主任，提拔到泉林乡作乡长。在此期间，韩云辉一直是政办主任。这种情况下，再次提拔白文凯，搁置韩云辉，韩云辉脸上肯定不好看，自己的下属一步三跳，蹦到了自己前面，以后的事还怎么做？

  马宁波早已牢骚满腹，直道：“用干部也不是这么个用法，虽说党办排在前面，但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若是此次真提了白文凯，韩云辉多半会交流到党办任职，再干个几年，就老韩的岁数再上副县实职恐怕是不可能了，可就此去了人大政协，至少熬个十年。这怎么能行”？

  温言奇不避讳，也说：“用干部就得让人心里舒畅，别看一个小台阶，关键时候耽误人一辈子……”。

  马宁波点了烟，深吸了一口说：“县长，这个事，还是得协调一下”。

  温言奇当然知道要协调，而且只能自己去，抛开工作不说，韩云辉能上去是他个人的机会不说，也是政府的门面。

  杨兆文见温言奇进来，仍旧是推了转椅，给温言奇倒了杯水，放在温言奇面前，温言奇双手接了，也不再兜圈子。

  直说：“杨书记，我来主要是推荐副县级干部的事情”。

  杨兆文做了请的手势。

  温言奇说：“我觉得这次副县级干部的推荐，还是韩云辉同志适合些。当然了，这不是说白文凯工作能力比他差。文凯起先就在政办任副主任，韩云辉就是主任，如果这次仍推荐文凯，韩云辉同志那里，组织上是不是不好做工作”？

  杨兆文喝了口水，不做表态。

  温言奇继续说：“我考虑，这次推荐韩云辉，文凯同志毕竟年轻的多，以后还有机会”。

  说完，不再做声，也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却不再放下杯子，拿在手里把玩。

  杨兆文咧了咧嘴，像是微笑的意思，但看起来却觉得别扭，“嗯……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白文凯和韩云辉的任职经历，我当然清楚。中间几年有个上下级的关系”。

  “但我认为还是推荐白文凯合适，这其中有两个道理，第一，白文凯是党办主任，在两办主任中间，历来都是党办主任在前。第二个，我们推荐干部，工作能力是重要的方面这个不错，在这一点上，白、韩两个人都不相上下，两办的工作成绩，大家也有目共睹。这个我们先不论，刚才你也讲了，白文凯年轻的多，我想这个这个恰恰是他的优势。这次推荐了白文凯，以他的工作能力和年龄优势，或许以后会走的更远些。推荐了韩云辉，这个，副县级可能就是终点了。而且白文凯再拖几年又和云辉同志此时的年龄不相上下了”。

  “我考虑毕竟云辉同志年长的多，按照他的资历，人大政协副职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组织上到时也会考虑这个问题”。

  “白文凯同志如果推荐上去，过几年，再出一个你我这样的干部，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此时，杨兆文算是真的笑了笑说：“你说是不是”？

  温言奇听了，也附和的笑笑，“长江后浪推前浪，文凯同志年富力强，无论这次怎么选，以后必定是在我之上的”。

  杨兆文摆摆手道：“我也一样嘛”！

  杨兆文的解释倒是独出心裁，上下级关系被撇在一旁不谈，年纪轻反过来又成了白文凯的优点，但现在是谈年龄差别的时候吗？明显不是，现在应该论的两人的能力，和工作经历，温言奇不禁苦笑……

  “可是，杨书记”，温言奇收了笑容说：“我还是认为韩云辉合适，这次推荐了韩云辉，按照市委的干部调整规律，年底，或者明年初，必定还有一次机会，文凯同志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但这次舍了韩云辉，我们组织上对云辉同志确实就有些不公了，至于以后云辉同志能干到哪一步，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情，不能因为年龄问题就舍弃了本该提拔的干部”。

  “白文凯同志的前任已经是副县长，这次再提拔，韩云辉同志就陪跑了两任党办主任……杨书记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杨兆文点点头，嘴上却说：“我考虑这次推荐白文凯，云辉同志任党办主任，不出两年时间，就可以到人大去，同样是副县级干部”。

  温言奇笑笑，“差别还是有”。

  “是有些差别，但还是我刚才说的，推荐白文凯，他或许走的更远些，推荐韩云辉，现在和过两年，对云州来说几乎没什么区别”。

  “我考虑的是出不出干部的问题，当然，你说的也合情合理，但是组织上对干部的任命和推荐，从来都不能是论资历，论辈分，这个有个统筹的问题”。

  杨兆文讲完，又给温言奇添了水。

  论资排辈是不能讲，可我们不都一直这样做吗？温言奇心里有些想笑，嘴上却不再说什么，看来杨兆文是铁了心了。再纠缠下去就成了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了，毫无意义。

  杨兆文说：“话说回来，毕竟这次只是个推荐，我们刚才交换了看法，还有其他常委是个什么意见，开会再讨论，毕竟组织部的同志还要走一个民主推荐的程序，我们的看法只是代表你我两人的初步意见，最终推荐谁，看看组织部的推荐，常委会上再定吧”。

  组织部的推荐还不是杨兆文的推荐，若是曹部长找了自己，认可了自己的提名，否了县委书记杨兆文的意见，那倒是奇了怪了。

  温言奇决定不再同杨兆文纠缠，站起身道：“杨书记说的对，先让组织部的同志走程序吧”。

  杨兆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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