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祝君此去乘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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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赵长生不去和温家人求救呢?”贺影心没忍住开口问。
苏芷看向贺影心,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问过。”
赵长生的身份太过敏感,他作为唯一的嫡长子,他的存在太碍事了,二皇子还不是嫡子,因他而起的腥风血雨就已经波及到了早就淡出世人视野的老大夫,一旦赵长生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有人希望他活着的。
温家乃是隐世家族,其藏在地下的根系太过庞大,当权者怎么可能不忌惮,温家除非乱世,否则避世不出,便是因为如此。这也是为什么,选择外嫁的温家女,都会失去温家庇佑的原因,因为一旦破例庇佑一个,便会牵扯进世俗的因果之中。
赵长生的身份太过敏感,他作为留着一半温家血脉的人,受温家庇佑这么多年,不能拉着温家下水,温家本就遭人忌惮,赵长生乃是皇长子,世人眼中已死之人却在温家活了这么多年,你温家是想要做什么?是不是野心勃勃的想要干涉皇权?
大晋和之前的那些王朝,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不同,都是皇权与世家共治天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当今是个头铁的帝王,他看世家极其不顺眼,颇有几分要和世家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不管如何,皇帝到底没有和世家撕破脸,双方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种情况下,赵长生绝对不能向温家求救,他唯一能借助温家的力量,也不过是通过温家的商行给远在灵州的贺从渊送一份求援信。
赵长生和贺从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同生共死的。
这种情况下,赵长生能想到的求援人,只有贺从渊。
贺从渊的回信来的不算晚,信是苏芷借口去镇上采买一些细棉布给刚出生的小婴儿做尿布,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甩脱了暗中盯梢的人,拿到了回信。
温家商行有特殊的传信技巧,总要比人力运送要更快一些,那封信上说,贺从渊会在三天后抵达靠山村,他会带着赵长生一家三口,离开这里,护送他们去温家族地。
赵长生很相信贺从渊,在赵长生眼里,贺从渊简直无所不能,八年那年,贺从渊从狮口救下他,十多年后的现在,赵长生仍然相信贺从渊能从群狼环伺之中救他。
收到信的赵长生肉眼可见的,不那么紧绷,他和陈三七商议一晚,还是决定让苏芷先走,此一分离,怕是将来无缘再见,他们都决定好了,到了温家族地后就再也不出来了。
苏芷接受了这份好意,她并不想去温家族地,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也不能留在那里,除非嫁给族地里的温家人,但苏芷并没有嫁人的想法。
苏芷颠了颠怀里抱着的婴儿,有些舍不得,人是群居动物,习惯了热闹,再去面对一个人的落寞,总归是不习惯的。
“照顾你这些天,你个小没良心的,肯定记不得我了。”苏芷轻轻点了点婴儿的鼻尖,“给你留点什么呢……”
苏芷苦思了许久,最后决定将自己唯一宝贵的玲珑骰子送给他,她坐在灯下,小心翼翼的将骰子掏了个洞,用最轻薄的纱写上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倘若将来这孩子外出历练,若是发现骰子里的小惊喜,说不定她还能见到长大的小孩。
是的,苏芷当初那枚骰子,不是为了寻找顾岑宴,那个时候苏芷是真的以为顾岑宴已经死了的,她将相思骰送给了刚出生还差几天满月的小婴儿,然后和赵长生陈三七说了一声我走了,便背着小包袱,在雨夜撑伞离去。
此一去,苏芷便如游鱼入海,消失人海之中,三七给她不少银票,陈家当初也不是一无所有逃到靠山村的,况且祖孙行医多年,很是积攒下了一些银钱。陈三七他们决定去温家族地,此后再不离开,如此那些银钱不如送给苏芷。
苏芷是跟着温家的商队走的,她后来辗转去了很多地方,几年过去,苏芷走累了,她回到了上刘村,苏家已经没有人了,屋子被苏家远房的人霸占了,苏芷也没有去争,她花了点银钱重新建了个小院子,自此留在了这里。
她不知道她在外四处游走的那些年,贺从渊其实来过上刘村,后来苏芷回来上刘村,贺从渊排除了上刘村,还在暗查她的下落。
苏芷再次遇见顾岑宴的那一天,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普通的一天,她背着背篓上山,这时节山中山货不少,但她运气不错,一只野猪掉进了她挖的陷阱里,她背着野猪下山,路过顾岑宴家围墙外的时候,脑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小时候初见顾岑宴那次,她侥幸抓到了一只小野猪,背下山,从顾岑宴家门外走过,小少年扒着门框往外看,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惊叹。
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她再次背着大野猪下山,可院子里的人已经不在……
苏芷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对上了一双同样写满惊叹的眸子。
仿佛时光在此刻重叠,这中间数十年都被擦去,以为死去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明明这几年她已经很少想起这个人了,那是年少的心动,是蓦然回首的乍见之欢,这么多年了,想起这人的那种心酸难过,也淡了许多。
但偏偏,这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心上涌上来的千思万绪,很多话想说,很多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她对着这个意外之喜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意。
她不知道这之间的这么多年,这个人在哪里,遇见了谁,发生过什么事,是否已经遇见挚爱,娇妻幼子在怀——但是、但是啊,你还活着,还能遇见你,就已经太好了。
她放下了背篓,和顾岑宴坐在顾家门口的台阶上,起初还有些生疏,但慢慢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们说山洞里听到的雨声,说苏芷跟着顾岑宴认字的时候,有一个字总是念不对,说后来在长安城重逢,说后来的那场无疾而终的婚宴,说到最后,沉默又开始蔓延。
“你为何会回来?”苏芷没有忍住,还是问了顾岑宴这个问题。
顾岑宴就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相思骰。
当顾岑宴将那枚骰子递给苏芷的时候,苏芷是真的很震惊,饶是她再如何脑洞大开,也想不到这枚骰子会回到顾岑宴手里。
顾岑宴就将他遇见贺境心的事情告诉了苏芷。
苏芷当时就有一种,这世界很大,大到想要寻找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但这个世界同样也很小,小到在不经意之间遇见的人,可能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或者曾经耳闻过的人。
从顾岑宴的讲述里,她知晓了贺从渊离开靠山村后的动向,当初被贺从渊挂在嘴上夸赞的闺女,就是后来将相思骰带给顾岑宴的贺境心。
但同样的,苏芷意识到一点,那即是贺从渊后来追着查相思骰的事,多半不是为了找顾岑宴,而是为了找她。
她不知道她离开靠山村之后,那一家三口是不是和贺从渊汇合,如今是不是在温家族地过着普通但平淡快乐的生活,可是在知道贺从渊查那枚玲珑骰子的事之后,苏芷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枚骰子被做成小锦囊挂在那孩子的脖子上,贺从渊一直找她,想来是想要知道他不在靠山村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贺从渊之所以要知道这些,只有一个可能,赵长生和陈三七都不在了。
“我从那时候就一直在等着你们找来。”苏芷目光温和地落在贺影心的身上,“我一度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因为你那时候真的很小。”
贺境心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温觅有两个月身孕的时候,陈三七的月份要大一个月,已经三个月了。陈三七要比温觅早生一个月,只是贺从渊要带着婴儿赶路,婴儿必定照顾的没有那么周全,吃睡不好,两个月的婴儿,瘦瘦小小的,冒充温觅难产而亡的婴儿倒也说得通。
“原来那枚骰子,是你送给我的啊。”贺影心心情很复杂,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顾岑宴缓缓拿出一只荷包,将装在荷包里的那枚骰子,推到了贺影心面前,“如今你来了,这枚骰子,还给你。”
“那时候希望你长大后有一天,发现骰子里面的白纱,带着骰子来见我,如今虽然过程忐忑了一些,但也算是实现了。”苏芷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见到你,我很高兴。”
贺影心盯着石桌上的骰子,骰子小小的一颗,他抬起头看了贺境心一眼,贺境心此时正静静看着他。
贺影心抿了抿唇,最后将骰子拿起来,郑重地对着顾岑宴和苏芷说了一声:“谢谢。”
“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苏芷道,“我知道的,刚刚全都说了。我离开靠山村之后,那里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离开后,就没有再去过那里。”
贺境心轻轻摇了摇头,“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足够了。”
关键的一块线索找到了,有关于赵长生死之前发生的事,如今能填补完整。
而之后的事,贺境心从赵承溶那里得到了一些,将所有的已知的支离破碎的小线索连在一起,贺境心已经大概能够知道,在苏芷离开后,靠山村发生了什么。
当初左相和贵妃私通,生下了六皇子赵承溶,自然要为了这个孩子百般算计。目前不知道左相究竟是如何知道赵长生还活着,当初是青蝉救了赵长生这件事的,但他知道了赵长生的下落后,他将消息透露给了其他几个皇子,那几个皇子背后站着的世家出手了,赵长生和陈三七因此而死,贺从渊去迟了,只带走了襁褓中的贺影心,左相的人应该是埋伏在暗中,等着斩草除根,结果却目睹贺从渊带走了一个包袱。
左相后来弄死贺从渊,也是因为那个包袱,他不知道贺从渊到底带走了什么,他算计贺从渊去长安城,又跟着贺从渊去了小塘村,便是为了寻找包袱里的东西。
他不知道,贺家的幼女,便是当年贺从渊带回小塘村的小包袱。
“你愿意与我去一趟长安城吗?”贺境心看着苏芷问道。
苏芷愣了一下,“去长安?”
她目光落到了贺影心的身上,“需要我做什么?”
“去证明,贺影心是皇长子赵长生之子。”贺境心直截了当道。
苏芷:“认祖归宗?”
贺境心看着苏芷,饶是她也不得不说一句此女聪慧,当年骆家人真的错失宝珠,眼前的姑娘眉目坚毅,利落果断,机敏异常,闻弦音而知雅意,“对,世人眼中,皇长子八岁葬身狮口,要证明贺影心是他子嗣,需要翻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赵长生死之前有两年的空白时间,你是其中的关键。”
苏芷点了点头,“好,我会随你去长安。何时走?”
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越来越冷,等到入了冬,寒冬腊月的赶路也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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