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渔给霍一留下安全的暗号后，在小九的指引下，把霍郁京带到仙女湖旁边的一座山中，寻到了一处无人的洞穴。

  刚把霍郁京安顿好，他便因为毒发再次醒来，但让花渔惊讶的是，这会儿的霍郁京安安静静，一点儿也不闹腾。

  若不是那一身红纹和充满阴霾的眼神，花渔险些都要以为霍郁京已经好了。

  很快花渔就发现，原来只要她触碰到霍郁京，他就会安静下来，一旦离开，又会恢复六亲不认的狂暴模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为了小命，花渔不得不一直握着霍郁京的手。

  一开始她撑不住睡着了，半夜里醒来看见霍郁京坐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她时，还会被吓一跳，后来居然也就渐渐习惯了。

  直到十五日后，毒性终于过去，霍郁京才彻底精疲力竭，昏睡过去。

  霍郁京其实并不喜欢睡眠，因为自霍家出事后，他便从未睡过一次好觉。

  每当他闭上眼，他就会变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岁儿童。

  身首异处的祖父祖母、父母、兄姊则围在他的身边，或痛哭，或怒骂，然后倏忽消失，数不尽的毒物从四面八方涌出，伴随着慈仁和尚的狂笑声，爬向他，而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和恐惧中奔跑……

  然而这几日，霍郁京再也没有做过那样可怕的梦。

  虽然依旧看见了父母兄姊，却是在还未被查封前的霍府。

  硬朗的祖父手中一把长刀舞得虎虎生威，出生将门的祖母操起长鞭，非要和祖父较量。

  母亲坐在窗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而一贯严肃的父亲则拿着簪子，细心地为母亲绾发，眉目间一片柔和。

  长廊下，长姐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亭子里头，二姐绣花，三姐插花。

  兄长则牵着一匹枣红小矮马走过来，爽朗地问他要不要骑。

  霍郁京眼眶一热，向他们奔去，可他们如烟如雾，轻轻一搅便散了……

  “霍郁京！霍！郁！京！”

  霍郁京缓缓睁开眼，外头是雨落的淅沥声，他微微转过头，只见花渔趴在床边看着他。

  “你可醒了！”

  花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霍郁京还有些恍惚，他看着洞顶，一动不动，目光极为空洞。

  “昏迷三天高烧三天，”花渔嘀咕，“该不会烧傻了吧？”

  她用手捂住霍郁京的双眼，语气轻松。

  “你再躺，就变成猪了。”

  霍郁京没有应她，而是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薄唇微动。

  “你……会离开我吗？”

  如梦里一般，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下似乎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花渔愣了愣。

  做完任务她肯定就得走了啊，不过头回看见霍郁京这副脆弱的模样……

  她沉默片刻。

  “我是为你而来的，当然会陪着你。”

  霍郁京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为他而来。

  既然如此，那不管你来历如何，都不能再走了……

  外头的雨已经下了整整半月。

  霍郁京苏醒后第二日，趁着雨暂时停了，两人踏上回城的路。

  小九总感觉霍郁京对花渔的态度似乎不一样了。

  比如刚刚过小溪的时候，霍郁京主动扶着花渔。

  又比如现在停下休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花渔。

  小九看了看时间，霍郁京都看了五分钟了，到底在看什么？

  而且眼神那么温柔。

  但是，温柔的霍郁京对小九来说，更可怕了。

  可看花渔心安理得的模样，小九思来想去，决定开口问问。

  “花花，我被关小黑屋的时候你们……”

  花渔轻咳一声。

  “什么也没有。”

  小九顿时了然，难得皮了一下。

  “哦~我懂我懂，此间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就是手足和衣服的故事嘛，咱们花花得了件新衣服，等穿腻了，还是会想起小九我这个手足的，是吧是吧？”

  花渔：……

  她装作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临近傍晚，天空又开始慢慢飘起了雨，不消多久便越下越大，眼瞧着短时间是停不了了，二人不得不考虑先找个地方暂时歇脚。

  恰巧附近有一处村庄，花渔冒着雨与一户农家交涉。

  这家人姓尤，恰好就是村长家。乡下人朴实，得知霍郁京是个大病初愈之人，当即腾出一间房间给他们。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密集的雨水连成雨幕，宛若天破了个窟窿，再也兜不住里头的水。

  花渔合上窗，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时，尤家大嫂一手举着油亮子，一手端着一碗野菜拌粗粮制成的窝窝头，后头跟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姑娘进了屋里。

  窝窝头搁在桌上，尤家大嫂爽快地笑着开口。

  “家里没啥好吃的，不过这窝窝头里的野菜是今日新摘的，粗粮也是这季新收的，贵人们凑合着填填肚子吧。”

  花渔连忙道谢，提出要拿银子给尤大嫂。

  尤大嫂拦着她：“不值几个钱！”

  “抱玉公子回赤州城后，咱们百姓的日子又好过啦，可惜稻谷还不到时间收，不然一定请你们尝尝咱们自家做的白面窝头！”

  抱玉公子正是民间对顾玉的尊称。

  花渔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霍郁京，奇道：“这与抱玉公子有何干系？”

  “你们这些住在高门大院里头的贵人不晓得是正常的。”

  提起抱玉公子，尤大嫂赞不绝口。

  “抱玉公子为王爷做事后，给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减了好多税，家里开始有余粮，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他晓得咱们的疾苦！”

  “不过几年前不知怎地，他忽而说要出家当和尚，悄无声息就走了，头那年定南王还延续抱玉公子的法子，第二年就开始加大税收了。”

  “大概是红尘未断，现在抱玉公子又回来了，幸好他回来了，不然眼瞧着这三年一年比一年重的徭役赋税，咱们都不晓得往后要怎么活！”

  原来民间对霍郁京如此推崇，花渔再次扫了一眼霍郁京，当下失笑。

  这位正主跟没事人似的端坐一旁喝水，仿佛现在被谈论的主角根本就不是他。

  好不容易健谈的尤大嫂离开了，花渔这才发现跟来的小姑娘躲在门后偷偷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

  花渔招手让她进来。

  小姑娘有些腼腆，但还是走了过来。

  “我叫大丫。”

  花渔随身带的糖块已经被雨水融了，唯有荷包里的碎银子还带着湿气，于是她摸出一颗递给大丫。

  大丫摇摇头没有接，反而是把左手拿着的一根草递给花渔，然后转头看看，又从右手的一堆相同的草中挑出一根壮的递给霍郁京。

  “酸酸草，可以吃，好吃。”

  大丫手里的酸酸草三片叶子呈倒心形，长长的茎下面连接着一个缩小版白萝卜似的根，每一棵都被洗得干干净净的。

  花渔接过。

  霍郁京沉默地看着大丫明亮的眼眸，最终还是在她无声的坚持中接过酸酸草，并在她的示意下咬了一口茎，顿觉酸溜溜的汁水溢出，味道怪怪的。

  见霍郁京似乎不太能接受，大丫摘下晶莹剔透的“小白萝卜”，递给他。

  然后又摘下另一个“小白萝卜”递给花渔。

  在大丫期待的眼神中，花渔和霍郁京再次都接过来。

  花渔宛如就义一般，紧闭双眼，轻轻咬了一小口。

  嗯？这个“小白萝卜”倒是脆脆甜甜的，还挺好吃。

  “甜甜的。”花渔夸奖道。

  闻言，大丫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把酸酸草分了两份，一份塞花渔手里，一份塞霍郁京手里，然后跑了出去。

  花渔还未来得及叫住她，小九忽而出声。

  “花花，这儿要被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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