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这个答案，还真出乎赵翼的意料，他不禁看向另一边坐着的傅老先生。

  明月这才注意到，傅老先生一直坐在那里，还朝明月点点头。

  在这个地方见到傅老先生，那真是溺水的人遇到救生圈，明月的欢喜和放松藏都藏不住。

  “那么，你有何悲，何惧？何怒？何忧？可否如实道来？”赵翼继续问。

  什么可否，那是必须如实道来的啊！

  但是，能说她面对父母亲人的误解和放弃的悲痛，被那个少年罪犯挥刀相向的恐惧和愤怒吗？

  好在，还有能说的。

  明月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道：“回皇上，民女五岁丧母，父亲以照顾不便为命，把我送到姨母家。民女从小无家，寄人篱下，一直惶惶如丧家之犬，焉能不悲不忧？尤其是，这次来京城，本来，我姨父曾经有意要给我和大表哥订亲的，但我父亲拒绝了，所以，那段时间我心里是很忧虑的，担心这个家没有了，那个家又回不去。魏朝之大，却难容下民女小小的一个。幸好魏朝在皇上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民女才敢带着表弟投奔远亲。”

  赵翼：……所以，你在国泰民安中，被我儿子给掳了？

  但看少女一脸认真的样子，也知道她说的是真心的话。

  就是因为太真心了，赵翼觉得他的老脸有点不太挂得住。

  他自然也知道，这个商氏女当着屠龙寨一众土匪的面是如何盛赞他的。

  这也是他最终下决心召见她的原因。

  不论她是什么来历，对他这个人间至尊，她一直都是崇敬的，而且从她病好后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她并非心机深沉之人，不可能对他怀有什么目的。

  看着也是个正常的小户人家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给整成这样。

  所以悲惧怒忧，一点都不奇怪。

  商父不慈，看来她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如果不是被宁儿掳走，她就打算靠手中那点绣艺养活她和表弟？而且，她还打算供这个表弟上学？

  不嫁已经学成做官的表兄，倒是看上了老实忠厚的表弟？

  这姑娘……

  “赵涛舍你而娶她人，此后又把你赶出赵家，你心里可有怨恨？”

  明月摇摇头。

  刚被赵涛赶出来时，她是非常痛恨的，觉得即使赵涛是重生回来的，这辈子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他怎么好把她那样赶走了。

  但她现在吃够了商明月的苦头，也明白了，有的仇恨，即使是重生了，也放不下。

  “为何，如果不是他始乱终弃，你何至于沦落到去投奔一个远亲？”

  明月摇摇头：“不是他始乱终弃，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是我……民女姨父跟我父亲口头上说的，民女父亲当时就拒绝了，说表哥要专心读书，不能让表哥分心，这件事就没再提，后来表哥考上后，就和程家定亲了。”

  赵翼神色更温和了，问明月：“汝父亲当年也是早早中了童生，如果不是后来前朝大乱，他也能考上秀才举人。这样，朕封汝父为山阳县男，如何？”

  明月不知道所谓山阳县男是什么职位，但她一点都不想便宜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确切来说，还算是她的仇人之父。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捏捏手中的免死金牌，勇敢地开口了：“民女曾听过一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民女感激皇上盛恩，但是，民女觉得民女的父亲，还是，还是好好教他的蒙馆比较合适。”

  赵翼笑了：“你这莫不对你父亲当年把你寄养在赵家有怨？”

  这让明月怎么回答？说是，小心得了不孝之名，说没有，明月又不甘心。

  想了想，明月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民女没读过什么书，但民女听说过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一个人，连自己份内的事情都做不好，那就不要给他做更多的事，不然那就是误人误已。

  民女的父亲管不好自己的家，也就是民女一个人受委屈，但皇上要是给了民女父亲太大的权力，只怕无家可归的不止民女一人了。”

  赵翼直接道：“朕给了你父亲的爵位，你也就有了一个好的出身，你可懂？”

  明月当然懂，但她最不愿意就是仇人的父亲沾她的光了，何况，这一切的根源，商父不慈也是诱因之一，她宁愿带着赵二郎去江南也不愿意回山阳，目的就是和商家断个干净。

  如果商父借她的光去作威作福，明月觉得这种可能是百分百的，她又怎么肯。

  但又不能实话实说。

  她脑子快速运转，想找个出身不好但最后身居高位受万民景仰的例子。

  但是，她脑子并不配合，主要是，得在历史真实存在过，她对这个时空的历史，并不是很有把握。

  急中生智，明月只得直接拿现在的例子。

  “皇上，民女认为，一个人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品行。皇上，您看您当年，也只是一个武将家的小儿子，从没有受过治国安邦的教育，但是您在位那么多年，大魏朝被您治理得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而前朝太子，受了那么多年顶级教育，只教会了他满嘴冠冕堂皇，却教不会他光明磊落，胸怀天下，民女说得可对？”

  我这么用力拍您马屁，您好歹也听着点吧。

  赵翼还真没想到她能说出那么一席话出来。

  这商氏女，在她的世界里，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看得出，她在她的世界里，年纪也不会大，却深明大义，虽为女郎，却也自有一股家国天下的情怀。

  有多少能力目前未知，但勤勉踏实，心有沟壑确是事实。

  也许教养有些缺失，但是，呵呵，皇后倒是教养得好，霍惜瑶倒是教养得好，但她们做出来的事，是为人母能做的？

  赵翼当下毫不吝啬地夸赞：“商氏好女，真乃巾帼不让须眉！”

  说到这里，赵翼起身离座，对着明月，深深躬身，作了一揖。

  明月只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要跳起来，却被高时按住了。

  生生受了赵翼，这个魏朝最高统治者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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