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后院现在住着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他不曾跟她在船上实实在在的相处过一个月，傅老先生也怀疑赵宁口中那个“月儿”是他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

  但，那一个，很真实的曾经存在过，也确实跟现在这个迥然不同。

  傅老先生都想把现在这个商明月也扔水里去泡泡看能不能还回来。

  当然，他也不敢这么做，他这样做，那跟为一己之私杀人者又有何异？

  疲惫的傅老先生只能朝赵宁挥挥手——算了，还是再另想办法吧。

  傅老先生不但把《虞山怪谈》翻了个透都没有找到类似的故事，另外还找了几本类似的书翻看，也没有找到。

  老人家甚至把明月做给他的那件外袍剪了一个洞，结果发现与其它衣服也没两样。

  赵宁知道老师挥手的意思，却没有走，而是又换上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老师，月儿回来了，我的月儿回来了。”

  傅老先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给勤伯使了个眼神。

  勤伯心领神会，正要出去，赵宁满不在乎地说：“放心，这附近连野猫都没有一只。”

  当他傻的吗？那么大的事情他会随便说的吗。

  傅老先生对他是爱护有加，勤伯对他也很好，他才说的，再说，上回月儿不见的时候，他已经说出来过了。

  “你确定？”

  赵宁笑得傻呵呵的：“当然了，我的明月儿，我一眼看过去就认得。”

  傅老先生沉默了一下，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长乐宫里，皇后当时说要封她为郡主，赐婚赵涛，她明明一开始很高兴的，然后突然一低头，不说话，再抬头，她就回来了，一口就拒绝了皇后……那个，老师，我跟皇后说了你收她为义女了。”

  傅老先生：……

  傅老先生涵养很好，他只是冷笑：“真是我的好学生，这是连女儿都给老夫安排上了。”

  他五十有六了，认个十五岁的义女……算了，还得慢慢来教……

  “老师，月儿很好很好的。”

  赵宁说得很是认真。

  意思是，他这个太傅认了这个义女还是赚了？

  赵宁高高兴兴地带上傅老先生布置的功课走了，傅老先生不得不揉揉脑袋，对傅勤道：“傅勤，皇上要是再不安排个人给他，我就得把你舍出去了。”

  傅勤走过来给他捏肩，笑道：“老奴倒无所谓，只是老爷为着个学生，真就把老奴舍出去了？”

  傅老先生叹气：“确实舍不得，等我死了你再去跟他吧，让他给你养老。”

  傅勤却听不得他这话：“老爷要长命百岁！”

  傅老先生笑道：“我本来就长你十几岁，走在你前面很正常，等我走了，你也老了，这些年你替我挡了不少人，后院那些个只怕会记恨在心，少不了给苦头你吃，你儿女也挡不住，让他给你养老，我才放心。”

  傅勤低下头，眼眶有点发红：“但愿他不辜负老爷您的一苦心。”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懂。

  他轻声说:“放心，老爷，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第二天，用过朝食，赵宁就兴致勃勃的带着十郎和十二过来了。

  傅老先生也知道只能顺毛捋，就让勤伯把他们送到后院，再把赵宁带回外院。

  两个孩子这几个月过得不错，脸上肉眼可见的有了肉，锦绣衣服一穿，颇有几分粉雕玉琢的味道。

  至于赵宁的侍卫们，除了周吉跟着，其他都留在外院。

  有勤伯跟着，自然得按规矩来。

  可以不去打扰静养的太夫人——太夫人是霍九嶷的亲姨奶——但徐大夫人是必须见上一见的。

  赵宁不得不带着十郎几人在徐大夫人那里寒暄了一番，才到梧桐院里来。

  到了梧桐苑，发现大门紧闭，勤伯去叫门，半天，才有一个婆子开了门。

  赵宁看她脸色慌张，心里陡然一沉，哪里还顾什么规矩，大步就进了院子，很快就登堂入室。

  却见青杏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出来，看见赵宁，她还不认识去了伪装的赵宁，见他衣着普通，本能地娇斥一声：“什么……”

  赵宁手轻轻一推，青杏跌倒在地，赵宁已经进了明月的卧室，非常干脆利落地撩开纱帐，却见明月盖着一床薄被，气息奄奄地蜷缩在床上，脸蛋烧得通红。

  赵宁伸手往她脸蛋上一摸，触手烫人！

  明月儿，他才回来的妖怪娘子，她，生——病——了！

  赵宁此时已经顾不上妖怪怎么会生病了，他又惊又怒，大声唤着：“月儿，月儿！”

  然而明月此刻已经烧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呼唤。

  赵宁一把抱起明月就走，勤伯此时也到了门口，急忙伸手拦住他:“殿下，您这是要干什么？”

  赵宁看他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也急了:“勤伯，你让开，月儿病了，我要带他去看郎中。”

  程郎中也回京城了，他是前朝的一个太医，现在家里虽大不如以前，但还有几家药铺开着，程郎中回来，也去坐诊。

  就是离得有点儿远，不过，对赵宁来说就不是问题了。

  勤伯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跟赵宁讲什么规矩，急忙说:“商姑娘正病着呢，可不能见风，你把她放好，我这边派人请府医过来。”

  周吉人站在院子里，话听的很分明，大声道:“殿下，我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都变小了，看来人已经跑了。

  勤伯又好声好气劝了赵宁一番，才算让他把明月放回床上，给她盖了被子，用帐钩挂好帐子。

  然后他就坐在床边，眼睛死命盯着明月，一声不吭。

  十郎和十二手拉手站在赵宁旁边，也看着明月不吭声。论起看人眼色的本事，对于他们这些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来说，是最基本的生活原则。

  对于很多小孩来说，死亡是什么，他们可能不懂，但十郎和十二两人，不光见过死亡，他们还曾经面临过。

  赵宁盯着明月看了一会，又看出新问题来了——明月的脸上，还有残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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