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皇的第四个孩子。

同胞的哥哥是父皇的长子，或许是因为先天体弱多病，所以被父皇母妃格外关注。

听乳娘说，我才刚生下来三天，因为哭闹得厉害，被母妃送出了迎春宫。

我连她一口奶水的没喝到。

小时候，我特别羡慕哥哥。

他每天都可以在母妃的注视下，读书习字。

他累出了汗，母妃还会温柔地替他擦汗，温声细语说：“轩儿，你是长子，将来是要为父皇分忧的。再认真些……”

我看出大哥并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喝药。

而乳娘总是在我耳边说，想要讨母妃的欢心，须得先讨好大哥。

他讨厌喝药？

那我悄悄替他喝就好了。

本来我以为我们两人的小秘密不会被发现的，结果还是被宫女看见了。

母妃第一次动怒亲手打了我，说我是故意想折腾死大哥，说我是被人教唆！

她把唯一一个愿意真心待我的人，杖杀在我面前。

“这就是教坏四殿下的下场！”

五岁那年记忆其实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从那以后，我身边再无人敢亲近。

没人陪我，我只能按照乳娘生前的话去做。

恪尽职守的做好每一件事。

随时会发生地龙的灾区，大哥和三哥不能去，我去。

随时都有可能被感染疫病的疫区，旁人避之不及，我更要去。

母妃和舅舅想要对贺兰家下手，我也为他们提供便利。

我拼了命的想要向母妃证明，我比大哥听话多了，母妃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然而，她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大哥！

就连父皇也夸赞我：“老四将来定是国之栋梁！”

可我不想做那劳什子的栋梁，我只想得到母妃的疼爱。

哪怕是一句“孩儿受苦了”，我也心甘如饴！

大哥跟我关系极好。

他总是对我说，宫里的日子太苦太闷了，他想去游历江湖。

呵……

原来我费尽了力气想要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别人不稀罕的东西。

我的好大哥，难道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三年，就要占尽母妃所有的慈母之情吗？

……

我开始织网。

我知道宫中如果有人在，做事情会方便得多。

从前是母妃，现在是我亲自安插的人。

陆妙儿是我在疫区救下的孤女。

当年我初到陆家庄就发现，当地情况不容乐观。

全庄几乎八成的人都染了疫病，为了防止疫病传染外扩，我不得不下令将陆家庄所有人全部杀了，并且火烧陆家庄。

上山采草药的陆妙儿逃过一劫，我告诉她，这都是秦王下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要怪，就怪陆家庄刚好在秦地，而戚谨轩正好就是秦王！

我帮助她伪装了身份，让她入宫。

至于能不能复仇，就全看她自己了。

就算将来事发，也是她陆妙儿所做，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在宫外偶遇一绝色美人，遂进献给父皇罢了。

*

与我想的一样。

大哥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迎春宫聚集了许多名医，却都束手无策。

他们不是看不出来，大哥是中毒了。

但他们不敢说，因为每一个名医入宫前，我早就吩咐手下，暗中劫持了他们的家人。

所以在外人看来，大哥渐渐病入膏肓。

父皇愁白了头发，最后听了钦天监的建议，寻一个八字极好的旺夫命女子给大哥冲喜。

初见嫂嫂，是在大哥的葬礼上。

她娇弱无助，被斥责成红颜祸水。

尚未泯灭的良知在告诉我，她是在替我背锅的。

但是……

大哥受封的秦地物资富饶人口众多。

相比之下，父皇却仿佛将我忘却，如今已年过双十都还未将我外封。

而我想要从一众兄弟之中脱离而出，必须要有大量的银子！

我再次把目光放在了嫂嫂身上。

故意与她套近乎，拿到了秦地食邑的处置权，靠着变卖获得了一笔不少的银子。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父皇生辰那日。

自从将陆妙儿安插在后宫之中，我行事确实方便了不少。

但我毕竟是居住在宫外的皇子，极少有机会能入后宫，所以我和她都十分珍惜交换情报的时间。

生辰宴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先一步到了太液池附近。

“润郎！”

“我的仇已经报完了，我不想待在宫中了。你当初有办法送我入宫，如今也定有办法送我出宫对不对？”

我看着陆妙儿那张略施粉黛的脸，默了一瞬。

她不知道，我曾经骗了她两次，现在准备骗她第三次。

下令火烧陆家庄的人是我，润郎也是我当初为了骗她而编造的假乳名。

正当我不知怎么收场时，旁边传来了沙沙声。

偷听的人跑了，我却捡到了一只玉镯。

成色极差的玉镯，我很快就联想到了柳婻。

为了试探她，我多次与她接触。

却渐渐发现，她看上去又娇又弱，却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女子。

重点是，我上位路上最大的挡路石——戚良，好像心悦于她。

我一边嗤笑长年一心只想遁入空门的三哥，定是没见过什么貌美佳人，才会喜欢上一个有胡人血脉，不服管教的异类少女。

可另一边，我竟然渐渐被她吸引了视线。

真奇怪，时间一长，我居然起了悄悄把她藏起来的心思。

就像是小时候高热到烧糊涂了脑袋，恍惚间看见母妃，像是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了她的绣帕，呜呜咽咽地求救。

那张绣帕我保存至今，每次感到心中委屈，便会拿出来看一看。

这样就能自我慰藉了。

那日在青灯寺中，嫂嫂突然消失不见。

我着急得不行，忽然看见三哥额角青筋毕现，竟然跟我一模一样。

不对，我本来是为离间他们，才会装作对柳婻一见钟情的模样。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担心她了？

从那个不知死活的蝼蚁家中找到她时，我恨不得是我冲上去将她拦腰抱起！

可我却不能。

我只能压制住心中野兽的咆哮，转而将矛头对准那些参加“喜宴”的村民。

杀了！

全都杀了！

欺负过她的人都得死，全都得死！

我以为她知道我为她报仇之后，她会高兴。

但我却只看见她惊惧又警惕的眸子。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我从抽屉底下找出那只碎成五六段的玉镯子，一边拼凑一边想。

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

大哥死了数月，母妃终于肯正视我了，连带着蒋家。

但父皇对贺兰皇后一直抱有愧疚，所以他坚决不肯废太子。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干脆趁着嫂嫂回家办理她妹妹丧事的时候，召集了一批杀手刺杀戚良。

令我没想到的是，青灯寺中竟然躲藏了几个高手。

虽然伤了他，却没能一击必杀。

为了将这些杀手妥当安排好，再加上蒋丞相有意让我在父皇面前多加表现，让我奔波了几件朝中之事。

当我忙完之后，回京才得知，母妃竟然被贬成了美人，还被软禁了！

母亲见到我的第一面，便是让我立刻安排人手，除掉柳婻。

我对她尚且有一丝不忍，毕竟是她替我背了弑兄的罪名。更何况，我很想……

我将那只玉镯交给了京城中最大的古玩店掌柜，只因听说他最擅修复古董玉石，能让人看不出一丝裂缝。

希望等我事成之后，将镯子交给嫂嫂时，她能明白我的用意。

我并非……是故意要牵扯她进来的。

但我刚取了镯子，转身就看见了她。

那一刻，我天都塌了，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个时候被她发现。

更没想到，我自认为被我拿捏得死死的陆妙儿，竟然把用在大哥身上的毒，用在了柳婻身上！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憎恶，令我霎时绝望！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可控。

为了夜长梦多，我只能亲自送父皇上路。

从前，他说我是栋梁之材。

现在，我就要让他明白：

朕，才是大虞的皇帝！

消灭了太子余党和蒋氏一族的部分势力后，我终于坐稳了帝位。

我总是去长乐宫看一看柳婻。

她对我神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然的，一副看透了生死，哪怕下一瞬我立刻下旨处死她，她都不在乎的模样。

我真厌恶现在的她。

从前是得不到，所以心里总想着。

现在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我身边，我却对她提不起一丝兴趣。

我在她面前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她连一道眼神都不曾给我。

气得我下令，长乐宫所有宫人都不准与她说话，只为逼迫她开口。

那夜隆冬新雪，她破天荒的让宫女请我过来。

我天真的以为，她终于想通了。

是的，跟着废太子能有什么出路。

而我不一样，我早已写下了立后的诏书，只要她愿意对我笑一笑，我便立刻昭告天下，立她为后！

呵！

她竟然是为了戚良的孩子才低头的。

真是可笑！

我为她屠了牛家村，为她杀了我精心培养的棋子，特意将长乐宫翻新修葺后，才让她住下。

她生气，我每次都只留在长乐宫用膳，从不留宿。偶有宫人传闻说我不行，我也只是在她床前打着地铺，睡在寒冬腊月的地上。

她绝食，我就抓来她爹娘，强迫她吃下去。

哪怕一口，只需要一口，她不会饿死就行。

哈哈哈！

可笑！

我对她这般好，为她双手沾染了鲜血，从堂堂大虞新帝，变成了在她面前抬不起头的俘虏。

她竟早就跟废太子暗结珠胎！

我掐着她脖子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她去死。

我也终于明白，我强求的爱，除了乳娘，其他人都不会再给我了。

父皇只爱政权。

母妃唯爱大哥。

就连柳婻，爱的人也不是我。

*

利箭刺入我的喉咙，一股腥甜霎时涌现。

从前的种种，在我脑海中频频出现。

是我小时候睡不着，乳娘就陪在我身边，轻轻晃着团扇，哼着她家乡的童谣哄我入睡。

是我到了该上太学的年纪，她一次次抱着我去迎春宫，却从来见不到那个女人时，她不厌其烦的教给我。

是我惹了那个女人生气时，她抱着我温声安慰：

“小殿下，贵妃娘娘不是不喜欢您。娘娘只是太忙了，所以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您。”

“但奴婢闲着呀，奴婢可以一直陪着您。”

“直到殿下倦了，把奴婢赶出去。”

我听见这话，心里又急又气，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我不会倦的，我想要……想要乳娘永远陪在文渊身边。”

回忆越来越模糊，乳娘的背影与柳婻重合在一起。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当乳娘死的那一刻，这世上便无人爱我。

（全文完）

【ps.其实这篇文因为篇幅问题，很多东西都没有写完，尤其是男二这个角色。所以写了一篇很长很长的番外，用第一人称视角来诠释他为什么性格这么扭曲。与其说他一生都在追逐权利，倒不如说他在渴望情感。亲情也好，爱情也罢，但凡有一种，他都不会黑化。男二不是不爱女主，但相对于他爱别人，他更希望别人能爱他。总之是个挺悲剧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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