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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噶尔丹


洛追还是头一次来桑结家,梅朵与客人见过后,抱起江央让她喊阿伯,孩子没喊,却定定地瞅着洛追说:“妈妈,我见过阿伯。”

  “这丫头瞎说,你哪里见过?”

  “妈妈你忘啦?你领我去看阿伯跳舞。”

  大家恍然,在刚结束的雪顿节期间是看过达旺的舞蹈节目。

  梅朵这才想起那个领舞者就是洛追,她早听桑结介绍过这位传奇好友,便说:“难怪人称央热喇嘛,跳起舞来就跟小伙子一样。”

  “阿伯,我也跳舞。”小江央有点忸怩地说。

  “好啊,再长大点儿阿伯一定教你,小江央聪明伶俐,将来也上台表演。”洛追抱过孩子在额头亲了一口,表示对孩子的祝福。

  晚饭时,堂姐见有客人,多炒了两道菜,一盘炒蘑菇,一盘炒白菜,还有一小盆羊肉汤,漂着几片肉。

  “洛追,这白菜最初还是那年你在城郊试验田里培育的呢,河谷一带长得不错,就是叶子厚了些,这也是气候使然。”看着盘子里的白菜,桑结不禁想起洛追的功劳。

  一会儿,堂姐又端上一小盘红艳艳的辣酱。

  “梅朵啦,桑结在哲蚌学习时就喜欢吃这东西,我就不行,不敢沾。”

  “阿伯,你看我也敢吃。”小江央吃了一点,辣得直吸溜。

  桑结笑着说:“有一年忘了是谁从内地给佛爷带来一袋辣酱,我吃了几回吃上瘾了,现在吃饭离不开它。洛追你尝尝,香辣鲜美。”

  洛追皱着鼻子连连摆手。江央在一旁学着他的模样,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吃罢饭,桑结示意让妻子领着孩子到河边去玩耍,待侍女阿朵送来一壶茶后关上门让洛追坐下。

  洛追不解地问:“有事?”

  桑结抓住对方的手,有点急促地说:“有件非常重大的事,我思前想后,只有交给你去办才放心。”

  桑结给两人碗里倒上茶,匀了匀气儿,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新年刚过,漠西厄鲁特大首领噶尔丹差人送来一封密信,除了对五世达赖和第巴大人表示问候致意外,还暗示“若能得到五世教主大加护持,其十万铁骑必将有一番大作为”,云云。

  “洛追,噶尔丹你也认识,在哲蚌的后一段时间我们走动较多,佛爷念其父巴图尔浑助黄教有恩,颇为关顾,多次召其入宫勉励。他返回漠西后不久做了准噶尔部落首领,仍是书信不断。佛爷深知其人,曾评价他雄才大略,终不甘为人下之人,并说若早生数十年,或同满清、大明共有一拼,故再三叮嘱与其只可结友不可结盟,免受其累。”

  “佛爷所言极是,万不可沾染此人给雪域招灾。”

  “我也是这般想,可信中的两句话引起我留意。他说‘欲光大祖业,先收复旧部’。”

  二人慢慢啜着茶,品味着话中的含义。

  “近期,哲蚌部分僧人受传言蛊惑,竟欲闯出寺门到帕崩卡跪请佛爷出关,若非根敦活佛强力阻止,险些闹出事来。事后多方秘查,源头均出一处,你猜是谁?”不等洛追回答,桑结伸出双手,掌心对着对方,“其实汗王倒不足为虑,然此人我注意久矣,阿里活佛事件发生后,正是他借机散布流言,掀起一场大风波,可谓谋略极深,万不可小觑。”

  洛追有些不解地说:“以他现在状况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桑结起身踱到窗前,眺望着正在扩建的布达拉宫和远处的雪山。

  “自元朝始,蒙藏两个民族,恩恩怨怨,纠缠不清,不知有多少个汗王或长或短穿插藏土、往来雪域,一茬一茬藏王多是成也蒙古败也蒙古。有鉴于此,固始汗在消灭白利土司后提出挥兵入藏消灭藏巴汗,佛爷就没有答应,但派去交涉的索南群培却自作主张,甘丹颇章政权成立后,老汗王提议索南为第巴,佛爷不便驳回,待老汗王辞世后没多长时间就免去了他。汉人有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这正是佛爷顾虑的地方。”

  “平心而论,老汗王是一位忠勇信义之人。”

  “没错。”桑结回过身伸出右手食指一点,“但其后世却未必都能如此。那个人与安多各位王兄本是不共戴天仇人,如今隔个三二年就去拜访,无非是想引为外援。他多方交好拉拢班禅佛爷、嘉木样活佛,暗中联络除宁玛以外的其他教派,并不动声色接近三大寺某些上层人物。他最终目的是制造黄教不合,挑动教派矛盾,然后以安多骑兵为后盾,打着公正调解的旗号夺取全藏权力。此人虑事周密,布局长远,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洛追激动地站起来,桑结深刻中肯的分析震惊着他,使他分明感到看似平静的脚下正在暗潮汹涌。

  “这就是我一直隐瞒佛爷消息的原因,不然局势可能早就不安稳了。”

  “要采取措施阻止他的阴谋。”

  “他不明说,咱们也不明挑,只要施政能使众生利乐,就是对他阴谋最好的阻止。”

  洛追点着头问:“那让我办什么事?”

  “别着急,你听下去。”桑结又坐回椅子,喝了两口茶,“噶尔丹信中不是说‘收复旧部’吗?这明摆着是要吞并和硕特扩张他的势力。”

  “这样做,朝廷不会允许。”洛追也坐下。

  “这我知道。可你想,安多骑兵与我藏土近在咫尺,好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威胁极大,而我民兵你也知道,组建不久,恐不是人家对手,此时此刻,噶尔丹若能消灭或削弱和硕特力量,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噶尔丹也不是善茬,他若得了安多,难道不会打我西藏的主意?此事务要慎重。”

  “这个我也想到了,其实我们也没有力量影响事情的发展。我在回信中,只是一般地表示感谢和问候,他的那些想法一字未提。”

  “这样很好,不留任何痕迹。”洛追给两个碗里续了茶,端起呷了几口。

  “以我对噶尔丹的了解,他是肯定会出兵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二月份就动手了。后来听说这里面还另有别情。这事说来你也知晓,多年前在哲蚌学习时,噶尔丹突然辞学离寺,过后佛爷对我讲是因为他的兄长被害。他哥哥叫僧格,当年曾协助固始汗消灭却图汗,其父巴图尔浑死后,继任准噶尔部落首领。这僧格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扬言要并呑和硕特,和硕特七王子扎什巴图尔买通其两个族人将僧格刺杀,凶手当时就捉住了一个。前不久,噶尔丹获知另一凶手逃至扎什巴图尔处,正好以此为借口突然发兵。和硕特兄弟不和,兵力分散,除老七抵挡了一阵子,其余一战即溃,败兵少数进入藏北,大多向甘肃、宁夏窜去,远的跑过贺兰山,到鄂尔多斯,只有老二察汗丹津请辖区内拉卜楞寺大活佛嘉木样出面调解,才算保全了地盘。”

  桑结让阿朵换了一壶热茶,待阿朵出去后,接着说:“洛追,该说你的事了。”

  “我的事?”洛追实在摸不着头脑。

  “噶尔丹兵锋甚锐,甘宁地方官莫可奈何,纷纷向朝廷告急。前日,钦差到拉萨向我宣读了大皇帝诏书,请佛爷速遣使者随钦差赴安多制止战事,敦促各方返回原驻地。”

  “桑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

  “洛追,刚才你不也说了吗?噶尔丹坐大对我西藏决无好处。今奉朝命调解此事,一可阻止噶尔丹继续扩张,二来和硕特遭此打击势力削减对我们的威胁减弱,三则事情办成之后我们在皇帝面前也有面子,岂非美事?感谢菩萨保佑我雪域众生。”

  桑结摆手堵住洛追想说的话,“洛追,什么也别说了,我再三考虑,你是最佳人选,你去我才放心呀。”

  “好,第巴大人发话,我就走一遭。”

  二人互拍着肩膀,但马上互抓对方肩头,四目对视,表情庄重。接着又细细商议起来,桑结说:“事情紧急,只有明日一天准备时间,后天一早即启程,还有几件事与你说一下。一,以佛爷名义委任你为甘丹寺代理池巴。”

  洛追大惊,忙说:“使不得啊。”

  “你作为佛爷特使,必须有相应的身份才方便同各方周旋,也是向朝廷表示我们对此事重视。这是出使期间暂时挂的职务。达瓦以译仓身份为副使,锻炼一下这个年轻人。二,益西老人随你同去,他阅历丰富,当年任宫中总管与噶尔丹熟稔。三,大毛任卫队长,此人机敏且汉话流利,乌力吉、娜仁、尼玛作为随员,主要是让他们熟悉沿途地形。四,塔布也随你去,他与噶尔丹熟悉,听说这家伙受了点伤,塔布医治中可做工作,他妹妹旺秋做他的助手。”

  对桑结周密细致的安排,洛追很佩服。

  “你们启程后,过两日我即前往那曲,一来是就近掌握动向,二来是安置涌入的人口。要保持联络,重大事项须由塔布往来你我之间。明日上午你安排一下自己的事,下午,一干人等均集中到府里开会。”

  洛追见桑结在屋里转了两圈欲言又止,忙说:“大人还有何事不放心,尽请吩咐。”

  “还有一件事,只能告你一人。那年吴三桂作乱,佛爷遵奉朝廷布署,一方面在甘青一线防堵王辅臣叛兵,一方面沿金沙江布阵严防叛军北窜,但对朝廷欲调安多和硕特骑兵穿藏攻滇的要求借故推辞了。佛爷绝无他意,只是顾虑以后打发不走这尊神。大皇帝圣明,必能体察边远弱族的苦衷,况满洲入关前也长期处于边远弱小地位,但朝臣中恐怕未必人人都能理解。所以呀,洛追,这次出使务必成功。另外切记,你和达瓦会见噶尔丹时,必须要有钦差在场,私下千万勿见。”

  整整谈了一下午,二人走出院门时,落日的余辉正浩浩荡荡铺撒下来。

  “多美呀,洛追你看,这辉煌的雪峰,金色的谷地。”

  “阿爸——”小江央从远处跑过来,余辉仿佛给孩子和梅朵镶了一层金边。

  “多美呀,桑结你看,这高原的女神,雪域的公主。”

  桑结的担心是不无理由的,直到现在,年前根敦活佛的侍从来府里说的那件事,一想起来还让他感到紧张。哲蚌池巴根敦活佛遣侍从向他报告了寺内动向,待活佛侍从说完后,桑结有点喘不过气,他明显感觉到有一种一触即发之势。

  活佛四十多岁,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天一冷气喘病就发作,连说话都费力。他被确认为上辈活佛转世灵童后,5岁就离开了康区茹布的家来到哲蚌寺,父母是农民,曾在拉萨住了几年,当地土司献给他家一处大庄园后又返回家乡。两年后,哲蚌开办学员班,根敦活佛恰与长他一岁的桑结同班,二人成为好友。活佛天性聪慧,又肯用功,各科成绩均在前列,尤其密学成绩优异,与桑结并列第一。由于成年后将执掌格鲁首寺,故五世达赖对其甚为器重并加意栽培,在他正式接任哲蚌代理池巴的仪式上(名义上达赖喇嘛为该寺池巴),五世达赖语重心长地嘱咐:“在这雪域之地,但有风吹草动,众生看佛门,各教看格鲁,格鲁看哲蚌,这首寺池巴身系全藏安危,担子重啊。”多年来,活佛不负所望,兢兢业业谨言慎行,将一座大寺管理得井井有条。

  当初,五世达赖下令核定全藏各教派寺庙的僧人名额,作为第一大寺的哲蚌名额最高,为7700。可当时寺内僧人近二万,谁也不愿意脱离这块金字招牌。寺内高僧云集,学风严谨,显密精进,被视为天堂门口的寺院,故一年到头香客云集,布施丰盛,资财雄厚,但凡一个中等喇嘛放到一般寺院即可担当高层主管之职。故裁减人员是件极令人头疼的事,其他寺庙外紧内松,都把目光都投向了哲蚌。根敦活佛想了一个办法,寺内四个扎仓的僧人大体是按前后藏、安多、蒙古和康区划分的,于是将减员任务分解,按比例下达给扎仓堪布,这样既分散了压力,也照顾到了地区平衡。扎仓之外的僧人数量不大,制定了几条标准进行裁减,比如独生子、修行业绩不达标、有犯戒行为等都划在退寺考虑之列。总之,采用多种方法,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完成了任务,哲蚌寺的榜样作用大大推动了这项工作,根敦活佛因此还受到佛爷在传召大法会上的嘉奖。

  前些日子,第巴府行文,要求哲蚌寺再减员3500,对其他寺院也提出了减员要求。早在半年多前,桑结就召集三大寺、扎寺及各教派代表开会,宣布了进一步裁减僧员的计划,说明了理由,只是具体人数尚未确定。根敦接到行文后,召集活佛、堪布和部分大喇嘛开会,宣读了通知,开示了道理,将任务按扎仓分配下去,没想到这次却炸了锅,从普通僧人到中上层任职喇嘛,议论纷纷,群情汹汹。

  第二天,格贵大喇嘛同几位扎仓堪布,不顾活佛正在病中,硬闯求见,一进去,就七嘴八舌怪怨起来:

  “7700是佛爷定的数,第巴府凭什么裁减?”

  “翻修僧舍的报告递交多日,上次达瓦说让把费用和差役人数再核实压缩,现在一减员干脆停了。”

  “现在黄教当政,反而处处受管。”

  “连人家外人都看不惯了”。

  “听说多吉扎寺和敏珠林寺都没有减员。”

  “何止啊,第巴府已下令,桑耶寺全部抹红了。”

  “佛爷入定已近十年,我们去请佛爷出关。”格贵倡言。

  “对、对……”众人附合。

  一位堪布神秘地说:“我听说……”

  “住口!”根敦活佛厉声喝止。

  大家吓一跳,停止了议论。

  “妄言为佛家大忌,亏你等修行多年,竟听信、散布无根之言。听着,有敢擅自搅扰佛爷清修者,革除僧籍,逐出寺门。七千七为本寺最高限额,并非必要凑足此数,各扎仓按府里规定在期限内裁员,不得有误。退下吧。”

  活佛招招手,向一名侍从附耳低言数语。这侍从是活佛堂兄弟,叫旺堆,因当年活佛年幼,他做伴一起在哲蚌学习生活,为人耿直,现任活佛的领班侍从,与桑结也颇熟识。正是他领命上报第巴府。

  洛追与钦差率领的处置团第二天按计划上路。一进入安多,就仿佛闻到一股说不清楚的气息。初秋的草原正是草稍发黄牛羊遍野的时候,可放眼望去,百里无人烟,偶尔见到几顶倒塌或烧坏的帐篷以及几具滚着泥土的尸体。走到格尔木才好像一下子回到人间,有了点生气,街上开着几间店铺,附近稀稀落落散布着几群牛羊。

  在这里,洛追一行遇到了噶尔丹派来迎接的使者。

  大营设在今德令哈一带。处置团到的那天,噶尔丹出营三十里迎候,见到钦差后言辞颇为恭顺,当钦差介绍甘丹寺代理池巴、达赖喇嘛特使时,噶尔丹定定一看,忽然大笑着走上前:“啊呀,是你呀老同学……”洛追果断地双臂一伸,挡住了对方做出的拥抱姿式,说:“洛追此来是奉佛爷法谕追随钦差大人处置安多事件,余事不敢闻。”他原先想到过可以利用老同学的关系开展工作,可沿途的所见所闻却怎么也使他装不出老同学相会的那种热情,噶尔丹只好讪讪施礼。

  回到大营,钦差宣读了皇上圣旨,内云:“……准噶尔既已归顺大清,与和硕特同为朕之子民,或有摩擦,可具表上呈,朝廷自有公断。今噶尔丹擅自动兵,目无法度,且地方蹂躏,生灵涂炭,孰不可忍。念其初犯,倘能悔罪,朕不深究,钦使到日当迅即撤兵。立身处事,贵守信,不贰过,如若再逞,天兵定讨……”

  之后,洛追宣读了五世达赖的法谕:“……尔自幼出家在哲蚌学经,当知佛法以慈悲为怀,利乐有情,尔自诩黄教弟子,却大开杀戒,众生受苦,菩萨不悦,今惟有遵奉文殊大皇帝旨意,方可赎罪万一,亦不负老僧多年教诲……”

  中午,噶尔丹设宴洗尘,席间钦使说:“出京之日,皇上曾有口谕:此次事件,和硕特有过在先,噶尔丹为兄复仇其情可悯,但兴兵犯界,目无朝廷,众臣哗然,举国震动。皇上仁慈,网开一面,汗王乃明理之人,早日撤兵为是。”

  噶尔丹眨眨眼道:“谢钦差大人,只是各将统兵在外,待召集后再行计议,另外在下这腿箭伤未愈……”

  洛追斜目道:“大皇帝圣旨已宣,汗王是遵也不遵?应有个态度,不需召人计议。”

  钦差向洛追使个眼色说:“也好,汗王一面疗伤一面集中人马,我们等几日无妨。”

  下午,塔布去大帐拜会噶尔丹,一见面双手紧握,互相端详,异口同声说:“没变,还是老样子,哈哈。”

  塔布仰头想了想说:“时间真快,我们分手有十几年了吧,这些年,每听到汗王功成业就,就不胜欣慰啊。”

  “哎、哎,老同学之间不称呼什么王不王的,就叫名字。塔布,你在哲蚌就是优秀学生,后来我也听到不少你的故事,一根金针神出鬼没,听说现在担任宫中副总管啦,谢谢你来看我啊。”

  “实不相瞒,我是奉第巴大人之命前来的,他风闻你受了伤,让我亲来看望。”

  说起桑结,话题更多了,不时有欢声笑语飞出帐外,卫兵们大感奇怪,还从未见汗王这般高兴过。噶尔丹叹口气:“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到这位小兄弟,那时他就聪明过人,且思想单纯有孩子气,其实他更适合做个学者。”二人沉浸在对那段学子时代的回忆中,仿佛二人是专门来参加同学聚会的。后来,塔布又查看了噶尔丹的腿伤,他问是否要紧,塔布皱着眉说一时难下论断,配点药先抹抹再说。

  第二天,钦差与洛追视察了德令哈附近情况,傍晚,钦差请洛追过去,告知朝中专递送来皇上圣旨,除指示事件的处置原则外,特意吩咐事毕后,请大喇嘛的特使随钦差进京。“圣上召见,可喜可贺。”钦差宦海沉浮,知道往后该巴结巴结这位池巴大人了。

  可洛追一下子全懵了,自己与桑结细商了两天,何曾料到会有这一出戏?钦差也看出了洛追的心思,便解释说:“自进安多后,我每两天发出一封八百里加急呈文,随时上报情况,圣旨是刚到的。”

  洛追向钦差谢过后,回到帐中迅速写好一信,交给塔布请他星夜赶回那曲呈与第巴,为了安全,特派大毛率卫队夜间持长明火把护送。塔布向旺秋交待几句即上路了。

  第二天换药时间,噶尔丹见一年轻女子端着药盘进来,定睛一看,虽衣着朴素,却有一种纯净秀气、天然之美。旺秋瞅着那一对老鼠眼厌恶地狠瞥了一眼,解开缠带时,噶尔丹按捺不住,伸出毛茸茸的短粗手指在旺秋手背上揪了一下,旺秋猛地直起身正视着对方,噶尔丹一阵窘迫,问左右:“昨日的塔布医官呢?”

  侍从凑近低声说:“医官有事,这位是医官的妹妹,也是一位门巴。”

  噶尔丹大惊,坐起身来,连连向旺秋拱手作揖:“小妹,大哥失礼,勿怪,可千万别告诉你哥呀,不然往后还有何脸面见……”一边说一边两手拍着头,“小妹,这伤口外圈发红,不要紧吧?”

  旺秋一边清洗着伤口一边说:“箭头正伤到筋腱,此处不易用药,已发腐,我哥要是再晚来几天,这条腿就废了。”说着,用一柄窄窄的细长铜片,在顶端放上药向伤口里送去,故意戳了一下,疼得噶尔丹直狼嚎。

  旺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药送到深处才起作用,别乱动,这个位置的伤口要卧床静养,尽量少走动,至少养三个月才可完全恢复。”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伤口,塔布配的药,疗效不怎么样却能使伤口附近出现红斑点,待伤口愈后也就自动消失了。

  十天后,塔布带回了桑结的两封信,一封是以五世达赖名义呈大皇帝的书信,一封是以他的名义呈送的,另有一札是给洛追朝见大皇帝时的应对之策。

  调停工作也差不多了,噶尔丹答应撤兵。其实他此次出兵有两个目的,一是打击、征服和硕特势力,为尔后东进扫清后方障碍;二是试探朝廷的态度。他觉得目的达到了。特别是益西老总管的一席话,使他认识到自己大举东征喀尔喀的准备还远不充分。

  有一天,益西去拜见噶尔丹。当年噶尔丹进宫都由益西引进,还常留下吃饭。二人相见,噶尔丹忆起往事,对老总管感谢再三。

  “一晃离开哲蚌十好几年了吧?那时你还不到二十,如今也已步入中年。年纪轻轻就看出你是有为之人,如今雄据漠西,抱负得展,老僧特向汗王道喜祝贺。”

  “不可不可,在老总管面前不敢称王。”

  跟着,益西又回忆起与僧格的交往,“那一仗打得真惨,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细细回忆。能以少胜多,全仗僧格将军智勇双全,将敌军准时引入峡谷中,立了头功。那段日子里我们常在一起,至今对你大哥还有着深刻印象。”

  噶尔丹接着话题说:“老总管,弟子有一事不明,当年固始汗与兄长杀死却图汗占领安多,后来又进入西藏,朝廷为何不加干涉?”

  益西心中一笑,心想:算说到正题了。

  “那时内地大乱,兵烽四起,朝廷自顾不暇,边远之事哪能顾及。而今不同,大清已经两代皇帝数十余载,百姓安居,根基已固。吴三桂造反,兵多时达数十万,结果怎样?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汗王乃睿智之人,此中道理不难参透。”

  见噶尔丹沉思不语,益西凑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来前,第巴大人念及多年同窗份上,特让老僧通知汗王一个重要消息。”

  噶尔丹一惊,猛抬起头,挥挥手,左右人退下。

  “据密报,第巴大人得知,朝廷已调重兵开赴川陕,作夹击态势,统领官是大将军福宁安。大人一再叮嘱,汗王务要慎重,不可冒失。”

  益西的“重要消息”使噶尔丹更无留下之意,只在最后一次会谈时提出和硕特部赔偿出兵损失的要求。钦差冷冷一笑:“安多十室九空,几被掠尽,只怕无物可赔喽。”噶尔丹嘿然。

  后来拔营时,塔布去送行,噶尔丹握着他的双手说:“腿好些了,谢谢老同学。”又往后看看,未见到旺秋,“也谢谢你妹妹。”叹口气,又说,“洛追不够意思,不如你啊。”

  塔布忙解释:“他官命在身,不像我,可以说话随便些,勿怪。”

  噶尔丹跨上马,回首告辞,扬鞭而去。

  按照桑结安排,洛追带侍从、卫兵各八名,大毛带队,随钦差进京,达瓦率余人返藏。走之前的最后一晚,益西说附近有一仰华寺,要去那里看望一位故人,众人无事也相跟而行。途中,益西向大家述说了这位老朋友的传奇故事,大家问是何人?

  “巴根,老汗王手下一位老将军。”

  达瓦、乌力吉、大毛等人齐说知道,益西奇怪,一问方知他们是听图布说的。

  “老巴根怕是有100岁了吧。”众人吃一惊。

  仰华寺是一座较大的黄庙,藏汉建筑风格巧妙融合,说有僧人近千。

  “怕是老人家安歇了吧?”到了寺前,达瓦有些担心。值日喇嘛将一行引至边侧一小四合院内,殿堂灯光微弱,只见一老僧背门面龛盘坐卡垫上。

  老者慢慢转过身来,但见须发银白,颜面清癯,目如深潭,一一扫过客人,用手指了指益西,点了点头。益西细细端详着这张曾经熟悉的面孔,虽经数十年岁月打磨,但一个百战老兵特有的坚韧刚毅仍依稀可见,遂代表各位向老人致意问候,献上哈达和礼品。侍从接过后,轻声说:“师父要继续打坐了。”众人只好告辞,老者始终未吐一言。

  送出院门后,侍从说:“小院是师父出资修造的,早些年还参加寺内法事或出外行走,六七年前吧,师父说他要迎候一个人,从此再未离寺半步,也几乎不再说话,有客来访都回绝了,今天破例,大概是客人中有师父的一位故交吧。”达瓦对影响老人歇息示歉,侍从告知这几年师父从未躺卧。回营时众人不语,益西一路感叹不已。

  二十年后,巴根老法师终于等来了那个人,之后于一个风雪之夜溘然长逝,俗寿12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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