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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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寺西北有座赭红色的岩峰,称玛布日,意即红山,相传这里是观音菩萨诵念六字真言,救度众生的道场。当年,松赞干布为了迎娶大唐文成公主和尼泊尔赤尊公主,特在山上修建了宏大的宫堡,成为全藏的中心。那个时期,是西藏历史上一个高峰,也是佛教传入并发展的黄金时代,松赞干布由此被誉为一代明君,被视为观音菩萨化身。可是历经千载,当年的宫堡早已不存,山上仅有一座不知修于何时的观音堂。
五世达赖非常崇敬这位藏王,黄教掌权后,他决心效法松赞干布,在红山重建宫堡,作为全藏中心,再现雪域辉煌。
五世达赖自绘图纸,命索南第巴筹划督工,于顺治二年(1645年),西藏局势平稳后开始兴建,前后用了10年左右时间,修筑完现在的白宫部分,仍以当初所取的“布达拉”命名,意为普陀。五世达赖也由此与松赞干布一样,被认为是雪域总怙主观音菩萨之化身。白宫落成后,五世达赖由哲蚌寺甘丹颇章移居白宫内,宫内墙上多绘有壁画,既有佛教内容,也记载了历史上重大事件、人物。五世达赖感念民工修造时的种种艰辛,特在宫内一面墙壁上描绘了当时的情景,包括死伤的场面。如今的布达拉宫包括白宫、红宫两部分,红宫部分是后来桑结嘉措设计并主持建造的。
五世达赖回到拉萨稍事休息后,在尚未完工的布达拉宫前殿列席了清朝对固始汗的册封仪式。顺治帝委派的两位钦差面南而站,五世达赖立于一侧。钦差宣读圣旨,大意说固始汗协助五世达赖平定西藏叛乱,安定一隅,功劳深远云云,特赐“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
固始汗接过顺治帝所赐金印金册,向京城方向叩头谢恩。印文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之印”,对“固始汗”这一称号予以认可。金册中对固始汗“归诚向化”予以褒奖,称赏其“尊德乐善,秉义行仁,惠泽克敷,被于一境”。
送走二位钦使后,他动身去日喀则看望师父。这一年,四世班禅已是84岁高龄,师徒相见互赠哈达、礼物,五世达赖在扎什伦布住了5天,详细讲述了此行进京的情况,并向寺僧放布施、熬茶。回忆起往事,五世达赖感慨地说:“这些年每遇法障,多亏师父护持,得以安然度过,望师父早日调理康复 。”
“我自幼身体孱弱,现在已是高寿,格鲁能有今天实属不易,老僧愿来世与佛爷再续今世之缘。”
五世达赖紧紧抓住四世班禅双手:“师父,弟子何尝不愿生生世世永续师徒之缘,容我与汗王尽快商定此事,一定达成师父愿望 。”
一个月后,固始汗在索南第巴的陪同下亲赴扎寺,向僧众熬茶放布施之后,请四世班禅登上大经堂池巴法座,以藏王名义给他献上了最崇敬的曼札大礼。
扎什伦布寺以往池巴均有任期年限,外寺高僧活佛任满后仍须返回原寺,四世班禅即是以安贡寺活佛身份担任扎寺第十六任池巴的,其地位仅是黄教中一个大寺住持。而通过举行上述仪式,则表示:得以班禅名义转世,辈辈成为扎什伦布寺池巴,具有仅次于达赖喇嘛的宗教地位,二者互为师徒。后来,班禅被认为是弥陀佛转世。
晚年的固始汗因腿脚不便,也移居拉萨。这年一入冬,固始汗明显觉着身体不适,延医问药,略有缓解。五世达赖闻讯后亲去探望,一把脉知这病势沉重,恐金石无力矣。
“多谢佛爷法驾光临。老夫初时不过偶感风寒,不想一躺半个多月不见起色,看来不服老不行啊。”
“汗王但请安心养病,明日我让宫中侍医过来助诊。噢,对啦,布达拉工程告竣,待哪一日天暖,有烦汗王大驾亲去,主持开光典礼。”
数日后,开光大典举行,会场周围聚集了上万僧民。整座建筑全部刷白,庄重、素洁、神圣,太阳一出,金光照射,立体轮廓凸显,仿佛是冰雕玉砌一般,信众纷纷虔诚地匍匐下拜。从此,这座有着高大墙基,覆盖全山的庞大的六层宫堡式建筑,成了雪域佛国的象征,成了藏地众生灵魂的安栖地。
典礼之后,固始汗在巴雅尔的搀扶下随五世达赖第一次进入宫内参观,望着彩柱如林的大经堂、小巧雅致的房间和琳琅满目的壁画,赞叹不已。巴雅尔瞅见前方一面墙用大幅黄缎遮住,悄声问益西:“总管,想必那是还未画完吧?”益西答:“一会儿就知道了。”一行人在黄缎前站住,五世达赖摆摆手,几名侍从小心将黄缎取下,一面大幅人物画像呈现出来。巴雅尔大吸一口气的嘴半天未合拢,一旁的丹增瞪大眼道:“这不是父王吗?”固始汗久久凝视,两滴清泪顺着消瘦的脸庞滚落下来。
画中的固始汗坐于莲台之上,身体略前倾,头戴翻皮蒙古帽,络腮长髯,面带微笑,慈祥和善,背后有日轮,四周是花卉装饰,下方为一队侍从。
一阵静默之后,五世达赖开口打破静默:“将汗王尊容画在这里,就是要让以后辈辈达赖和藏土众生铭记汗王的恩德与功绩。”固始汗枯瘦的大手紧紧握着五世达赖的手,久久无语,站在一旁的丹增和巴雅尔早已泪流满面。
布达拉宫典礼过了没几日,一天,巴雅尔慌忙赶到宫里,报告说汗王病危。五世达赖连衣服也未换,快马驰向王府。
固始汗脸色腊黄,豆粒大的汗珠布满额头,气息微弱,只有双眼拼命睁着,他知道不能不见佛爷一面就走,他还有话要说。五世达赖几乎是冲到榻前,双手叠握,四目相视,似互有千言万语,又觉得其实什么也不用说。
“佛爷,弟子尚有最后一言。”
五世达赖点点头,将身体向前靠了靠。
“老夫虽是粗人,但大理还是懂的,顺治皇帝的心思我明白,我一死,丹增和老十就返安多……”
“汗王啊——”五世达赖长嚎一声。
时为顺治十二年(1655年),固始汗逝,终年74岁。
固始汗以大智大勇统一全藏,他大权在握,但做事谨慎,从不居功自傲,死后将一个完整的西藏奉还,着实难能可贵。顺治帝闻之,送达祭文以示哀悼,内云:“闻厄鲁特固始汗病故,念其归顺我国,克尽忠诚,常来贡献,深为可嘉,宜予祭典,以酬其忠。”
布达拉宫举行了隆重的追念超度法会,依照蒙古习俗,三百诵经喇嘛均腰系白带,帽缀白球,丹增多吉、多尔济身披大孝在前牵引灵车,车上载一巨木,中心剖空,将遗体置于其间合上,称为树棺。五世达赖合十,诵往生咒,绕棺三周,用孔雀羽蘸银壶法水点洒其上。宫中卓尼钦宣布法谕:“固始汗本系金刚手菩萨化身,为雪域佛国三怙主之一。”
法会结束,汗王府的送葬队伍向一条大山谷行去,达赖特使、班禅特使和索南第巴送至谷口返回。固始汗的树棺被抬至深山后,择处深埋,然后驱马踩踏,消除地表痕迹,待来春野草丛生,人莫知之。
其实,老汗王十年前对十个儿子的安排是用心良苦的 :大公子丹增多吉与黄教上层的良好关系,固始汗希冀能以此取得达赖、班禅对和硕特的长期支持;七公子扎什巴图尔勇武善战、桀骜不驯,将他分封安多西北是为了威慑、抵御准噶尔;二公子察汗丹津深沉多谋,让其总领诸弟,挟制七公子,维持内部团结。
然而虽然如此深谋远虑,在老汗王晚年,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了。老将军巴根出家仰华寺后,七公子以反击准噶尔入侵为由,将巴根手下5000兵马的大部分抓到自己手里,对周边几个兄弟居然发号施令起来。俗话说:门神老了不拿鬼,况且固始汗又相距遥远,只好眼睁睁看着老七坐大。
这样,老汗王划分的南北左右翼格局,没几年就被打乱。
老二察汗丹津随五世达赖进京后,深感朝廷为安定蒙藏而尊崇黄教,暗思之,越觉得父王拥黄主张的英明。但他想,只有依托一个大寺,自己作为施主的地位才能稳固。于是,他不动声色派人四处察看,在当时他治下的今甘南夏河寻到一方风水灵地。又想,将来的主持活佛若在黄教中属旁宗支系或辈分太低则难以发挥影响,所以一直留意寻找一个合适的活佛来主持新建大寺。可是心愿未遂,察汗丹津就去世了。他去世后,这个规划以及在京时顺治帝赏赐的世袭贝勒衔,都留给了儿子罗卜藏丹津 。
一天,罗卜藏在大昭寺礼佛,拜到文殊像前时,只见菩萨启齿一笑,大觉惊异,醒来方知是一梦,于是决定到拉萨去寻找新寺主持。在大昭寺果然见了菩萨像,与梦中一般,再三祈祷,捐了丰厚礼品作为添油钱,大喇嘛见状特请到后殿用茶。罗卜藏叙说了梦境,大喇嘛双手合十连称施主大吉,并告之:“前些时,阿旺追尊活佛曾来此礼拜,献哈达时,菩萨笑了,有多人在旁瞧见,传开都说活佛是文殊化身。”罗卜藏细问日期,竟与自己做梦是同一日,更觉惊异,当从大喇嘛口中得知活佛身世时,大喜。原来阿旺追尊一世与达赖一世根敦朱巴、班禅一世克珠杰,同为宗喀巴大师20余大弟子之一,现为拉萨郊外一小庙活佛,因身份高贵黄教内无人敢小觑他。
“传说宗喀巴大师在日,徒众数千,着名的弟子仅二十多位,凡是有能力寻找、发动施主捐助建寺的弟子,在世时获崇高地位,圆寂后都形成了自己的转世系统。但还有数位弟子缘分未到,至今伏藏世间。想必阿旺追尊活佛是其中一位?”自语至此,罗卜藏起身告辞,匆匆赶回住处,命仆人带上贵重礼物前往小庙。
献上礼物和哈达说明来意后,交谈中得知活佛正是甘南人氏,对结缘故乡甚表欢喜,于是一行返青海。寺庙开始破土动工,数年后建成,颇具规模,名拉卜楞寺,阿旺追尊易名为嘉木样一世活佛,嘉木样即欢喜、高兴的意思,一直传承至今。自此,做为拉卜楞总施主,罗卜藏威望大增,实力雄厚,成为能与七叔分庭抗礼的东部集团首领。但这已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一日,索南进宫见五世,说:“佛爷,有一事禀告。”
“说吧。”五世达赖以为是外界对近来施政的反映,他正在搜集这方面的意见,发现索南吞呑吐吐,有点奇怪,便做了一个让他快说的手势。
“佛爷,是这么个事,也可能小僧看走眼多虑了。”说着将一张未贴出的关于撤走汗王府的布告呈 上。五世达赖瞅了一眼,一时弄不清怎么回事。
“小僧想,佛爷的金印和老汗王的金印为大皇帝同时所赐,乃天工精制,可两个戳记互相比较,却……”索南继续说。
五世达赖这才认真观察,自己的戳记,边沿齐整,满汉蒙藏四种文字笔划规范,字迹优美,总体风格庄重大气,再看汗王戳记,显然刻制水准相差太大,四种文字刻工粗糙,尤其那一行汉文字迹歪扭,且边缘起毛,不像是金属所制,不由心中惊讶,难道……
“佛爷,您没有见过汗王的金印吗?”
五世达赖摇摇头,略一沉思,对索南道:“一个人做同样两件东西也不会完全一样,咱们不费这个心啦,对别人也不要再提起。”他已经直觉到背后肯定有个秘密,然而,这个谜他到临终也未解开。
安葬完固始汗,稍事准备后,丹增就带着汗王府的所有人打算回安多。告辞时,[雨林木风7] 五世达赖亲自出宫送行,忆起这些年来的情谊,二人颇为伤感,挥泪告别,命索南第巴率人一直送到唐古拉山口。望着远去的人马,那颗印又跳进索南脑中,随即一想,摆摆手,“就让这个秘密跟着丹增一起离开吧。”
至此,除图布率领的骑兵驻在藏北当雄外,区内蒙古军队已全部撤出。送丹增时,五世达赖让索南返回时也请图布同来。图布献哈达行礼后,双方互相端详,数载不见,都多了几许成熟沧桑。
五世达赖询问了在当雄的放牧、生活等情况后,说:“自从你率队驻扎,藏北商旅通畅,劫道的蝥贼不见了踪影儿,都感谢你们啊。图布啦,我们是老朋友,虽然大公子回安多了,但是只要你和手下的弟兄们愿意,我非常欢迎并诚恳希望你们留下。”
图布一直在用心观察着南北的局势,他心里明白,北边安多,兄弟几个尔虞我诈,老百姓民不聊生。再看南边藏区,稳定有序,欣欣向荣,况且他的手下均在当地娶妻成家,逐渐融入社会。近个时期,因风闻大公子离藏,大家都担心下一步会不会……此刻,图布听到五世达赖恳切挽留,激动地跪拜感谢:“佛爷,当初老汗王在当雄屯兵是为了防范来自北边的意外状况,我代表弟兄们发誓,用生命扞卫藏北大门的安全。”
后来,图布和他的弟兄们果然实践了诺言。
“图布啦,起来说话。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以后如果有藏兵北上侵扰,你们就关上北大门把他阻拦住,总之是友好交往,各安其境。”
这一席话更使图布感佩不已,望着佛爷推心置腑的目光,他鼓鼓勇气,说:“佛爷,说一句轮不到在下操心的事,大公子恐在安多难以立足。”
五世达赖心里一惊。
图布接着说:“此事现在也难以细讲,只是在下的揣测,但愿不是这样。”
分手时,五世达赖委任图布为当雄民兵队长,让他回去后将队伍编制、训练、武器、给养等拟定个计划再细商。
其实,当黄教登上这片高原的政治舞台后,五世达赖早就发现府库空空如也,他们马上面临财政危机。没有经济基础和军事实力来支持,统一的政权将难以维持。之前他着重处理经济这一块,在军事方面有固始汗,现在固始汗逝世,是他自己组建基本军事力量的时候了。这也是他叫图布回来的原因。
作为一个农牧业社会,土地和牧场的占有形式决定着利益的流向。以往,藏区的土地占有形式大致有四种:1、贵族、庄园主、牧场主占有;2、寺院占有;3、西藏地方政府占有;4、农民个体占有。以前二者为主,其中第二种主要是指掌权教派属下的大寺院,第一种主要是指掌权教派大寺院的大施主,即依附的大贵族、大庄园主、大牧场主,第三种数量较少,且多为前二者的变相占有,第四种虽有一定数量,但徭役繁重,总体实力不强。
当初,小藏巴汗被抓,噶举派倒台后,其经济支持也基本丧失。五世达赖和固始汗商议后,决定抓住这个百年不遇的机会,对传统的土地占有形式作一番根本性的变动。主要原则是这样的:1、西藏进入和平时期,寺院没有必要继续占有土地牧场以从事经济活动;2、为减轻民众负担,实行僧人定员制;3、不经批准不得新建寺庙,由第巴府根据寺院名额拨付粮油及僧人培训、举办法事等开销。主要寺庙僧人定员如下:哲蚌寺7700;色拉寺5500;甘丹寺3300;扎什伦布寺3800;其他教派主寺如萨迦寺、止贡提寺、楚布寺、敏珠林寺等,定额为500。扎寺及其属寺的供奉由班禅喇嘛辖下几个县自行解决。
固始汗则以军政在握的胜利者身份宣布,西藏的全部收入奉献五世达赖以作供养,这为实行上述变革奠定了法理依据。但设想一提出,即遇到来自包括格鲁在内各教派的巨大阻力,故该法令一直未正式公布。五世达赖从京城回来后,二人再次商议此事,决心挟两颗金印之威公布推行。
公告明确规定:1、没收噶举派的土地牧场一律收归政府名下;2、原先被占用的政府土地牧场一律退还;3、藏区各教派所有寺庙的土地牧场上交;4、以上生产资料的使用由五世达赖委托第巴府统一支配;5、凡是租种上述土地的农民继续租种,地赋上交政府,头一年数额不变,以后可视情况调整,不再使用“属民”称呼,负担的差役由政府统一下派。牧区情况另作安排。
曾几何时,面对没收的大量土地草场,黄教中不乏有人视为可以自由享用的教派斗争的胜利成果,为战胜小藏巴汗出过力的地方势力也在盘算该从中得到多少赏赐。公告一出,这些人大失所望,抵触情绪可想而知。布告犹如一枚深水炸弹,水面浪花不大,水下已经鼎沸。反对的不敢表达,满意的不敢行动,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总结历史上西藏社会动荡不断的原因,五世达赖发现,这些问题的背后实际是各地方势力之间的吞并攘夺,但却无一不是打出某某教派的旗号,标榜自己,骗取民心。因此,变动土地牧场占有形式的法令,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削弱地方势力,也包括异化为地方势力代表的寺院。
教派关系是一个重要而敏感的方面,五世达赖提出并长期秉持“教派平等、互相请益”的方针。在政治上,他根据西藏的特点,逐步建立起格鲁派占绝对优势,以三大寺为权力核心,以达赖喇嘛为最高首脑的政教合一权力体系。在清王朝支持下,在帝国主义侵入之前,这个权力体系稳定运转了200多年。
丹增多吉返回安多后,正值新年临近,于是兴致冲冲召集众兄弟聚会叙谈。酒过三巡,老七发话了:“大哥,你放着好好的藏王不做,跑回来同兄弟们争这点儿草场干什么?”其他兄弟们都放下酒杯看着丹增。
老七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大出丹增多吉的意料,他扫了一眼,那几个兄弟一张张虚情假意的面孔透着冷淡甚至是厌恶的表情,他似乎听到每个人都在重复着说:“还回来干什么?还回来干什么?还回来……”
他颤抖着站起来,说:“弟兄们,父王怎么说的,难道忘了吗?今天算你老七喝酒喝多了说出这种糊涂话,我们万不可坏了父王的一世英名啊。”
众人告辞后,丹增和察汗丹津又聊了一会儿。
“老二,没想到众弟兄会变得如此……唉!”
“汉人有句话:士别三日当怎样?何况大哥与兄弟们分别了十年。刚才会议上说你和十弟回到自己领地,你没看见老三和老七那个脸色?”
“我们回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人心不足呀。按说这些年他二人经营你们的牧场,白得许多利,可吃惯了,不愿意再吐出来啦。大哥呀,你得有个精神准备,往后麻烦少不了。”
丹增开始不信,觉得管不了别人,自己和十弟在自家领地上安份过日子还不行吗?可问题没那么简单,烦恼一个接一个:划界时领地被缩小、分到的多是贫瘠草场、拨归的人畜不足数,时常发生牛羊丢失的情况,甚至发生争斗……他明白这是有人在挤兑他,就拼死命支撑着,苦撑了三年后,他才意识到这片土地再无他立足之处了。只好带着三年前从拉萨带过来的家当,打马离开。
“大哥,咱们去哪里?”多尔济问。这位十弟才十五岁,长方形面孔,双目机敏有神,浓密的眉毛直插鬓角。三年的磨难使他早熟、沉稳、有胆量,而那个和他同岁的侄子——丹增的儿子,却显得头脑简单一些。
丹增茫然四顾,仰天长啸。深秋的寒风,吹着口哨,打着旋儿,无情地扫过这群走投无路的落魄之人。
“大哥,还回西藏吧,求求佛爷收下我们。”
半响,丹增拍了拍小弟仍嫌单薄的肩膀,无奈的点点头。于是,三年后,丹增多吉带着家眷、随从一百多人,停在唐古拉山口,派人带着亲笔信赶往拉萨。
五世达赖看过信后递给索南:“索南呀,你看该如何?”
索南笑说:“佛爷慈悲,小僧猜定会收留大公子。”
“不是收留,益西呀,你去山口,对大公子要象迎请贵客一样。索南啊,你派人将原来的汗王府好好整修一下。”
益西退下后,索南低声说:“大公子此番来藏,不管怎么说,与过去身份不同了,那方金印已留之无用,可否请他交出?”
“第巴不愧精细之人,按说那方金印已失去效力,大公子主动交出最好,若留着,万不可向人家索要,况大公子是有难来投。”
“只怕日后会出现今天料不到的麻烦。”
“凡事因因果果,不可强求,随缘吧。”
丹增到拉萨的那天,老远望见佛爷出宫迎接,他滚鞍下马,哭奔前来,正要跪拜,被五世达赖一把扶住:“大公子平安就好,世法无常,人难尽意,什么也无须再说,就跟过去一样,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在洗尘宴上,索南宣布:“佛爷向大公子赠奉‘达延汗’尊号,重开汗府。”敬酒时,索南又言道:“佛爷讲大公子对藏土有恩德,是贵客,既称汗王,理应布告周知,文字已拟好,只待金印双钤。”
“丹增承蒙佛爷收留,感恩不尽,名号不名号的算了吧,布告出去怕是会贻笑大方。”
五世达赖在一旁向索南使个眼色,索南赶紧说:“名号还是要的,总要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吧,这也是给安多那几个忘恩负义之人看的,布告之举嘛,大公子既不情愿也就罢了。”
五世达赖不由心想:“这颗印离藏三载又返回,不知是与谁的缘分未尽。”
丹增在汗王府住下后,生活自不用愁,重大活动也常受邀参加,只是心情郁郁,兀自发闷长叹,几年下来,身形消瘦,时感胸部不适。五世达赖得知后,亲去汗王府探望,并为其把脉诊断:“汗王身体各部无大碍,只是心区存有积液,医书上称为心水病,系忧伤过度导致,只要调整好情绪,积液自会消退。”接着又多方劝慰,丹增只是默默点点头。
两年后,丹增患病身亡。五世达赖得知大吃一惊,等赶到王府时,家人因不及赶制树棺,已将遗体装殓于一长柜中。五世达赖诵往生咒绕柜九周,做了一场法事,因天气炎热,匆匆葬了,终年52岁。丹增唯一的儿子继承了汗位,五世达赖赠他的名号是达莱汗,时年21岁。
此处说四世班禅身体不好,但前面未曾提及,不免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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