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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逃亡


五世达赖晚年勤于着述,留下了一大摞书稿,战战兢兢处理宫中事务之余,桑结是靠翻阅这些文稿来打发时光的。他想藉此更多的了解格鲁,也更多的了解佛爷,了解他目前所要面对的局面的来由。可常常是看着看着,他就发起呆来,直觉度日如年,很多事情渊源甚深,要处理好非常棘手。很多事情也让他感到五世稳固西藏的艰辛,让他看到五世的智慧和气度,同时也增加了他应对这些局面的智慧和决心。

  看着佛爷的手稿,桑结常常为佛爷一生的丰富经历感慨。手稿中一些事情以前听佛爷提起过,一些事情他也经历或是耳闻目睹过,但也有很多事情是他第一次知道。他常想,在这些文字面前,他看到的是一个更值得他深爱、崇敬的佛爷。而如果把佛爷的事迹放在整个格鲁发展的历史中去看,则更能看到他老人家伟大的智慧、胆识和气魄。

  手稿中扼要叙述的西藏佛教历史,他在哲蚌学习过,他甚至现在还能回忆起当年学员班的老师给他们上课的情景。

  自莲花生大师从印度北上,将佛法传到西藏,一千年后,吐蕃末代君王朗达玛灭佛,正与中原唐武宗灭佛同时,这一段历史在西藏佛教史中称为“前弘期”。经过一百多年的混乱,佛教在西藏再度兴起,且成燎原之势,史称“后弘期”,最终形成宁玛、萨迦、噶举和格鲁四大教派。格鲁派僧人因戴黄帽,亦称黄教,其寺庙也称黄寺或黄庙。甘丹、色拉、哲蚌三大寺和扎什伦布寺均属格鲁。达赖、班禅为格鲁派内两大活佛系统。

  格鲁立宗在明朝永乐年间,虽成立最晚,但由于教义兼容博大,僧人守戒严明,故发展迅速,但也招来一些势力的嫉恨、排挤。

  有明一代,噶举派掌权,格鲁派一直处于受压制状态,特别是后期,噶举内部一个称为噶玛的支系上台,对格鲁的摧残迫害变本加厉。其首领藏巴汗行事乖戾,反复无常。当28岁的四世达赖云丹嘉措非常可疑的突然暴亡后,格鲁派终于忍无可忍,奋起抗争。藏巴汗武力“清寺”,抄掠寺产,屠杀僧人,为彻底根除,竟颁布禁令不许达赖转世。因为教派之争,停止别派活佛转世,在西藏历史还从未有过,此令一出,全藏愕然。

  要么是在沉默中瓦解消亡,要么是聚集力量拼死一搏,但无论哪种,结果怕都是一样。一种不祥之气在格鲁内部酝酿散发,拉萨街头只有少数行人匆匆而过,满地的野狗也不知躲到何处,原本隐隐约约的大灾难的引信[雨林木风1]  咝咝声,由小变大,越来越响,或是期盼,或是愤怒,或是恐慌,或是旁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

  可最终事情没有继续发展下去,格鲁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什么原因呢?学员班老师未讲过,五世达赖的书稿中也没有记载。

  这个谜,是多年后听塔布转述的。

  原来那些日子,藏巴汗忽然得了重病,五毒交攻,痛苦不堪,百般医治不见好转,听闻四世班禅[1]善医,请到府上伏榻跪求:“久闻佛爷乃悬壶高手,恳请慈悲救治,定当无尽布施。”

  四世班禅为其把脉片刻,藏巴汗之病已了然于胸,再看先前医生所开之方,并无不当。四世班禅也觉一时难解,只得先按常规开药,只是剂量加大点,又换了一二味药。藏巴汗照例服下,仍无缓解。

  四世班禅知道这个情况后,一时陷入苦思,不得其解。一位侍从见状道:“我家乡邻村有一郎中,虽说是民间草医,但听人说医道很高,佛爷不妨叫来一问。”

  “也好,你去请他来。”

  数日后,侍从与这位草医骑马抵达扎什伦布寺,此时侍从才对草医说明了请他过来的目的。草医大为慌乱,瞪着眼睛竟说不出话,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进得客堂,行卑礼毕,垂首侧立。佛爷见状,和蔼地笑笑,说:“坐下吧,听侍从介绍过你了,长年行医,一定见多识广,这里正有一病案请你来商议。”

  “不敢。”

  “无需这样,坐下呀。”

  草医死不肯坐,四世班禅也不勉强了。只说有一朋友生病,如何如何,边说边将药方递过去。

  草医只一过目,便说:“佛爷确是神明。”

  “但多付药吃下不见起色,你有何见解,直言无妨。”

  “佛爷,可否借他‘头尿’一观?”

  “你懂‘尿诊’?自朗达玛灭佛焚毁典籍即已失传,我问过多位名医,均只知一二,不甚了了。你如何得知?”

  “回佛爷,小人得自祖传,从不示人,今蒙佛爷垂询,不敢有瞒。”

  “好,好,你若治愈我这位朋友,大功一件,自有厚赏。”

  “不敢,不敢。”

  第二天早晨,藏巴汗“头尿”送到。草医只略略抬头伸鼻一嗅便皱起眉头,说:“佛爷,怕是下人们拿错了,这不是贵友尿液。”

  “何以知之?”

  “佛爷,恕小人不敬,此乃妇人尿液。”

  这回轮到可敬厚道的班禅佛爷惊讶了,瞪着眼,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第三天早晨,“头尿”又送到,刚进屋,草医便说同昨日一样,稍停,向佛爷请求见一见这位病人。班禅点点头,说:“也好,你以助手身份随我前往,勿多言。”

  草医并不知这朋友是谁,但见宅第豪华,不是寻常人家。

  看到四世班禅要把脉,草医麻利地过去替“朋友”捋起袖子,就在触及腕部的瞬间,草医已心中有数了。

  返回扎寺,班禅问草医观察如何。草医请佛爷摒退侍从后,低声说出惊人之语:“佛爷,恕小人罪过,贵友是罕见的阴阳人。”班禅一愣,忙惊问原由。草医从尿液、肤色、嗓音、胡须、喉结等方面作了对比说明。

  “阴阳人与常人用药有何不同?”

  “回佛爷,除非重症,一般情况下用药宜中道,不执偏,维持阴阳平衡。前几位医生按常人之道下药偏重一侧致使病情反重,用几付中温之药,数日即可见好。”

  班禅根据草医建议又加斟酌开出几付药,藏巴汗果然痊癒。

  通过几天的接触,草医深感四世班禅平易近人,益发心生敬重。有一次,班禅似不经意地问:“阴阳人与常人在行事上有何不同?”

  “回佛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

  “没关系,说下去。”

  “只是阴阳人性情上易出现两极,反复无常。”

  “什么情况下?”

  “受到刺激,自控力稍差。当然也并非全是如此。佛爷,小人冒犯贵友,愿神惩罚。”边说边躬身,伸臂行卑礼。

  班禅摆摆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送别时,班禅赏赐草医好马一匹、藏银20两,并依请特为其摸顶祈福,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一定要培养好传人,不可使秘方再失,并再三叮嘱这次来扎寺之事对外勿言。

  这位草医,就是塔布的爷爷。

  藏巴汗病愈后,给扎寺赏赐了大片土地庄园,班禅一概不收,只提了一条请求:不再阻止达赖转世。藏巴汗好生懊恼,只是曾有许诺不好反悔,他怕若出尔反尔会立获原报,同时,他也看出,格鲁基础深厚,非一朝一夕可除,于是颇不情愿答应下来。

  “汗王果然大度,通情达理,处事果断,老僧佩服。”四世班禅揣其心理恭维一番,促其立即下达了取消禁令的布告。

  其实,藏巴汗的禁令期间,三大寺并未停止秘密寻找转世灵童,最终将四世达赖的转世灵童确定为琼结宗一个小庄园主的儿子。为了安全,灵童被多次寄托转送,流离颠沛,他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自在玩耍,只有孤独围绕着他,因为思念妈妈,他也常常暗自哭泣。那一段灰色的记忆里,充满了奔波、躲藏与担惊受怕。禁令解除时,他已六岁,被迎至哲蚌寺供养,并开始学经,后拜四世班禅为师,授沙弥戒。

  没过几年,藏巴汗就后悔了,他先是命令停办已有200多年历史的传召大法会,接着又下令限制灵童的活动范围。四世班禅已透析这位汗王乖戾反常的本性,唯恐时间长了,灵童再遭前世结局,故向藏巴汗奏请:“依惯例,达赖喇嘛每年要前往却科杰寺静修一段时间,眼下他还是个孩子,学经累了,换换环境而已。望汗王允准。”

  “好吧,佛爷出面说话了,小孩子去那儿玩几天再回来也好。”

  “我代孩子先谢汗王。”

  1630年,14岁的五世达赖终于虎口脱险,摆脱了监视。他按照师父的吩咐尽量在外拖延。五世达赖走了没几天,追捕他的文书就下来了,风声日紧。四世班禅设法派人告知五世达赖,无论藏巴汗如何花言巧语,绝不可返回。

  “如果这里呆不下去,往哪里去呢,师父定有指示。”五世达赖不无忧心地询问来人。

  “佛爷说往山南走,会比较安全。”来人答。

  在琼结、措美、隆子一带已躲藏不住,五世达赖只好带一名侍从翻越喜马拉雅逃进错那境内,宗政府所在地自然不敢去,只好继续向南逃。但消息还是走露了,已经能够感到身后追捕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那一天太危险了,差一点就……当时他们跌跌撞撞实在走不动了,只见不远处一圈人围坐在场子上,于是不顾一切钻了进去。随后差人赶过来,追问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来过没有,并逐一查看。一圈人正在进行法事活动,一直不敢抬头的五世达赖忽然觉得一顶帽子扣到自己的头上,吓坏了,稍静一下,侧眼看去,旁边一个中年喇嘛正友善地冲他皱了皱鼻子,示意他不要做声。

  差人走过来问:“这个孩子是谁?”

  “我的侄子。”中年喇嘛沉着地回答。

  “你的侄子?叫什么名字?”

  “桑结嘉措。”中年喇嘛随口答道。

  从此,一个叫“桑结”的小喇嘛就在这一带住了下来。他头略显大,头发稀疏,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圆圆的眼睛,考虑事情时,总习惯地眯一下眼,透出温和智慧。他小小年纪却自律甚严,一早一晚背课诵经,雷打不动,给村民做法事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很受人们喜爱。那位中年喇嘛后来被他称为阿叔,叫贡洛。在阿叔家里,有个和他同岁的姐姐,名叫曲珍,个头略高;一个五六岁的小弟弟,叫仁钦森格;婶婶更是慈爱有加。每天早晨露水一干,各家的羊群就出村了。“桑结”领着小弟弟赶着十几只羊在附近山坡上放牧。

  这里正是夏天,浓荫匝地,遍地青草野花,特别是苜蓿草,营养丰富,羊最爱吃。隔几天,他们要把羊群往坡上赶一回,那里已是秋天,满目金黄,秋草有劲,吃了,羊能挂上膘。一面坡上,四季同现,一日之内,穿行一年。以后,当他再读诵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首号称佛教真谛的“六如偈”时,就有了更真切、更深刻的体会。

  后来,他知道了这里叫达旺,居民多为门巴族。他在哲蚌听经师讲过,宁玛派就主要分布在这附近一带。这里,人们的生计很艰难,每家只有几小块耕地,种植青稞和豆类作物,有些家庭还有少量牛羊,农闲时做些打猎、采集药材、采摘野果、手工编织等等的副业。但门巴族和高原上的其他民族一样,生性乐观,艰苦的条件并没有磨灭人们内心中对生活的热情,因此,歌舞就像信仰一样,在生活中不可或缺。

  有一回,“桑结”对曲珍姐姐说:“这几天放羊时,邻居家那个叫‘夫夫’的女孩子总在不远处唱一首歌,挺好听,就是听不懂什么意思。”曲珍让他模仿着哼唱几句,他唱了,曲珍听完,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我们这儿的门巴拉伊,只能对着情人唱,看来夫夫喜欢上你了。”

  “桑结”没想到会是这样,一耸肩,一股口水“咕”地一声咽下去,差点儿呛着,然后做个鬼脸连连挥手走开了。

  不管白天多么劳累,每到傍晚,附近青年男女都会去离村庄稍远一点的空场上唱歌跳舞,都是穷人的孩子,但也尽量打扮一下。跳的是比较简单的锅庄舞,围两个圈,男在外女在内,男女拉手面朝一个方向顺时针转圈,一边转一边唱。情意相投的男女跳着跳着就出了圈子,到树林后或草坡下谈情说爱。圈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不多就散了。

  夫夫和几个女孩子都愿意同“桑结”拉手跳舞,可他不敢,直往后退。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一看是曲珍姐姐,他高兴了,也加入了圈子。他不会跳,总合不上拍,实际上这也不算是跳舞,只是随着歌声的节拍蹦跶,但同样高兴,乐呵呵的,他第一次拉曲珍姐姐的手,觉得又热乎又柔软。

  以后,他差不多每天都去,都是和曲珍姐姐一起跳。他悟性不错,十几天下来跳得就有点模样了,有时还故意做几个夸张奇怪的动作,引得大家哈哈笑。一次村里作法事,几个年轻人在场外模仿“桑结”的怪动作跳舞,贡洛阿叔一看大惊,说他见过一次,但那是拉萨大寺里跳的金刚舞,问这几个年轻人从哪儿学的?众人这才觉出这小喇嘛有些不一般。“桑结”怕暴露身份,对阿叔说也是从一次法会上偶然看到的。

  不知从哪天起,“桑结”觉得和曲珍姐姐拉手时有种异样的感觉,开始他也没在意,但接连几次都是如此,曲珍分明通过拉手的方式、动作、力度在传递着什么信息。那天歌舞散了,该回家了,她的手却没松开,“桑结”侧过头发现她满脸羞红,身子微微扭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反正心呯呯直跳。睡觉前照例诵读经文,可他怎么也静不下来,观想贴在墙上的本尊吧,脑海里偏偏出现了曲珍的形象,五世达赖的心第一次被搅乱了。

  以后他不去跳锅庄了,她也未再去过。表面一切平静,但却暗潮汹涌。她变得沉默了,虽然照旧给他洗衣盛饭,但却再没有正视过他一眼。他隐约感到,她这种反常正说明她心里还……他们尽量避免在家里两人单独相处,遇到这种情况,他会像逃命似的跑出去。他这种反常也正说明他内心正在作着相反的运动。他开始利用机会偷偷地看她,发现她尽管衣衫破旧但竟是如此美丽,眉如柳叶,大大的眼睛,温柔多情,鼻梁高挺,嘴唇丰润,身材姣好。“如果那天散场没有回家而是……”他有点害怕了,捶捶头,“怎么可以这么胡思乱想。”他尽力控制自已,甚至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和她说话、打招呼。但他心里明白,这其实也是一种反常。日子就在反常中一天天煎熬着。

  快过年了,阿叔从错那宗集市上买回一块砖茶,这下子曲珍要忙活几天,因为打酥油茶是她的任务,每天要打到很晚。他出于好奇,想看看,一天晚上便悄悄打开门,但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呆住了。

  多年后,他在回忆往事时,似乎为那天晚上打开那扇门有点后悔,因为从此,在他平静的心海中划上了一道永不消逝的波纹。但他到底是根器非凡,终于由此悟出:活佛既要转世,就未脱六道轮回,难免在世间还有未了之缘。

  当天晚上本来准备按计划抄一段经文,但思绪翩翩,信笔写出,不知何时沉沉入睡。第二天展纸一看,竟是一首情歌:

  那是谁家的姑娘,

  打茶就像是跳着锅庄。

  好熟悉的身影,

  有如春风里亭亭摇曳的白杨。

  噢,那是阿佳曲珍,

  柔软的双手仿佛是香甜的酥糖。

  凝眸含羞在想着什么,

  绯红的脸蛋好似刚爬上树梢的月亮。

  罢罢,说什么诸相皆空,说什么大法无常,

  拼却这一身僧衣,跳进苦海与她地老洪荒。

  我佛慈悲,洞悉一切。

  眼看就要金石碰撞、电闪雷鸣,拉萨来人了。

  原来,那个老藏巴汗没多久得天花死了。小藏巴汗甫上台为收买人心,停止了对达赖喇嘛的追捕。哲蚌寺的两位经师在先前打发回去的那名侍从的引领下找到了达旺。

  临走的前一晚,婶婶摆上了农家年夜的盛宴。“桑结”吃不下去,面对半年来朝夕相处的恩人、亲人,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眼泪就像两股泉水,止不住地流淌。

  这一晚大家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每一个人都叮嘱:“桑结啊,别忘了有空回来看看。”可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一走,天各一方,人海茫茫。谁说一句什么,“桑结”都用力点点头,他只能用这个动作来表达内心的全部感受。曲珍又反常了,像早先那样对“桑结”亲切热情,一再叮嘱他路远要注意身体。

  “去圣城是好事,别难过。天快亮了,都躺一会儿吧。”阿叔拍了拍他的头进屋休息了。婶婶抱着早已睡熟的小弟弟仁钦也去睡了。曲珍屋里屋外忙着打扫收拾,二人都未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外边的天完全亮了。

  曲珍洗了把脸,拿上鞭子,准备赶羊上山。

  “桑结”再也忍不住了:“阿佳……”

  “别说了,阿佳知道你有一天要走。”

  “你什么时候去看我,我等着,你到了拉萨就能找到我。”

  曲珍没再说话,把手腕上戴的一串红木珠儿交给“桑结”:“别忘了姐啊……”话只一半,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阿佳,我舍不得离开你们,我会回来看你。”

  “桑结”一边抹眼泪一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张纸给曲珍:“阿佳,我给你写了几句话。”

  “姐不识字。”

  “以后会看懂的。”

  曲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口袋,再也未回头,走了。

  开始飘雪花了,曲珍在山坡上一直望着,直到那几个绛红色的人影消失在团团雪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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