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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以祭挫敌 睥睨天下


当世名将安营之处,周围定有溪流流经。

  正如吴军在公安城外的大营一般,大营的后方,就有着一条清澈的小溪流经。

  以往这条小溪是数万吴军的最重要水源,吴军每逢经过这处时,都难免要小心翼翼的,以防有泥土溅入其中。

  虽说不是不能喝,但至少自己看了糟心不是。

  但就是这样一条让上下吴军,都百般爱护的溪流,这时在它的东面却出现了一队汉军精骑。

  更过分的是,率领那支汉军精骑的汉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驾驶着马匹在溪流边来回奔跑,带的岸边许多泥土落入清澈的溪流中。

  渐渐地,溪流中的某些部分变得浑浊了起来。

  这一幕看的聚集在西岸的一众吴将,吴兵气的牙痒痒的。

  小小一条溪流,不足以挡住他们的步伐。

  若是在往常,心中气愤的他们早就越过小溪,将那支汉军精骑给斩于马下。

  但这一刻,尽管西岸聚集的吴军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一人胆敢妄动。

  因为东面正是州陵的方面。

  最重要的是,许多吴将认出了那名汉将手中,在挑弄戏耍的首级是属于何人的。

  潘璋!

  当意识到这两点后,哪位吴军还有心思想着讨敌?

  潘璋与州陵,这两者混杂在一起的化学反应,宛若催生了世间最毒的毒物一般,让一众吴军有肝肠寸断之感。

  这时候相比于因气愤而讨敌,一众吴军更在意,接下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就在聚拢在西岸的吴军惶恐不安的时候,在步骘的带领下,陆逊终于来到了场中。

  陆逊的出现,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救星一般,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吴军们不自觉地主动分出一条道路,让陆逊毫无阻挡的来到岸边。

  见到对岸发生的变化后,柳隐也停下了摆弄枪尖潘璋首级的动作。

  下一刻,柳隐与陆逊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形的碰撞起来。

  “你是何人?”

  不知是终于缓过神来了,还是要在一众吴军面前表现的镇定,这时的陆逊语气很是平和。

  见陆逊问及自己的身份,柳隐操着一口带着益州口音的官话回道:

  “汉天策上将座下,平吴校尉柳隐是也!”

  柳隐?

  听到这个名字时,不止是陆逊,就连他身后的许多吴将也变得疑惑起来。

  柳隐是何人,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在短暂的疑惑之后,许多吴将登时变得愤怒起来。

  他们方才见柳隐那么嚣张的在挑弄潘璋的首级,他们方才见柳隐那么狂妄的在污染己方的水源,他们还以为柳隐是糜旸帐下有名的战将张嶷、邓艾、姜维等人。

  要是那些战将在此如此施为,倒也罢了。

  可是这个叫做柳隐的,究竟是怎么敢的呀!

  重点是他一区区校尉,竟还敢冠以“平吴”名号。

  真是越想越气!

  特别是想起,方才自己等人就是被这一无名之辈吓唬住了。

  这更让许多吴将感到无地自容。

  自从公安之战后,这种被羞辱的感觉,许多吴将有许久都未重温过了。

  满脸通红的朱桓,大怒之下,就抽出腰间的兵刃,想着再现一次登岸杀敌的壮举。

  而众多吴将中,有类似想法的,不止朱桓一人。

  但刚等朱桓等人,将一只脚迈入小溪中,脸上无丝毫惧色的柳隐就慨然言道:

  “我奉天策上将之命,前来向你下战书!”

  柳隐甚至瞧都没瞧朱桓等人,他的目光一直在陆逊身上。

  而柳隐的这句话,却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震得朱桓等人立即停住了脚步。

  或许有魔力的不是柳隐的话,而是柳隐口中的那个名字。

  “糜旸?”

  陆逊轻轻低喃了遍这个名字。

  然后他便试探性地问道:

  “州陵是他拿下的吗?”

  陆逊的这句询问,引起了周围吴将的无限关注。

  他们比陆逊,更在意这个疑问的答案。

  面对陆逊的询问,柳隐肯定地答道:

  “自然。”

  说这两个字时,柳隐的神色一点都不自然,反而充满了骄傲。

  而柳隐的回答,则是惊的朱桓等人猛然收回了在溪中的那只脚。

  溪水有点凉,改时再渡!

  陆逊在听到柳隐的回答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来这处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在思考,汉军是如何破解铁索横江之策,登上州陵的土地的。

  尽管这一刻他还未想出来。

  可在听到州陵是糜旸率军攻下来的后,原本不可置信的事,竟变得多了几分情理起来。

  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是陆逊自嘲的主要原因。

  原来在自己心中,也是一直承认他的不可思议的。

  只是,陆逊到底并非常人。

  陆逊很快就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他胆子真的大!”

  在柳隐及诸位吴将身前,陆逊吐出了这句话。

  还未等柳隐多加琢磨陆逊这句话的含义,陆逊似是不想与柳隐多做纠缠,对着他问道:

  “将糜旸的战书,送上来吧!”

  陆逊知道在眼下人心惶惶之际,他身为大军主将,不止要表现的从容不迫,还要表现的毫不畏惧。

  唯有这样,才能尽可能挽回一些军心。

  果不其然,身后诸将在见到陆逊的应对后,心中那颗惊惶的心安定了不少。

  而柳隐在听到陆逊的话后,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带有特殊意味的笑容。

  柳隐并未如陆逊所想的那般,从怀中掏出糜旸写给他的战书。

  因为糜旸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给陆逊写战书。

  可战书这类东西,有时候不必拘泥于形式。

  于对岸许多吴将的注视下,坐在马上的柳隐直接居高临下的开口朗诵道:

  “呜呼!公安旧事,思之凄梗,如影历历,断人心肠。”

  柳隐刚一开口,陆逊及诸位吴将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熟悉的内容呀!

  这不就是当初陆逊刚到公安,祭奠数万吴军亡魂时所写的祭文内容吗?

  反应过来后,诸位吴将不受控制地将目光看向了陆逊。

  柳隐想干什么?

  柳隐还能干什么!

  陆逊是何等聪慧,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猜出了柳隐的用意。

  明白柳隐用意的陆逊,眼中有着怒火浮现。

  他很想下令,让身后的将领上前将柳隐等人驱逐走,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

  是他自己要表现出毫无畏惧,是他自己要主动接下糜旸的战书。

  可如今自己若是在柳隐刚念出第一句话时,就着急忙慌的派人追杀他,那么自己刚刚在众将面前表现的从容镇定,就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自今日后,世人皆会知他畏惧糜旸。

  那他来日,用什么来拯救那跌落谷底的军心?

  于公,他是大吴的大将军,于私,他身上承担着吴郡陆氏的百年清望。

  于公于私,陆逊尽管猜出了柳隐的险恶意图,但他却不能出言阻止!

  见陆逊没有阻止,柳隐朗诵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百战精锐,溺于洈水。十年积聚,散于公安!”

  当柳隐念到这一句话时,一种莫大的悲凉气息,瞬间笼罩在诸位吴将的心头。

  他们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当年他们亲身经历的那一惨事。

  而在心中的悲凉气息,不断积聚的时候,一种胆寒的情绪,就宛若一股股巨浪般,在不断冲击着诸位吴将的内心。

  陆逊出身名门,他的文笔自然不必说。

  当初在写这篇祭文时,陆逊想的是不破不立,要用大悲的情绪激发出上下吴军复仇的无限斗志。

  不能说陆逊的想法是错的。

  至少后来的发展,证明了他的想法取得了成果。

  但主观情绪,往往要依附于客观现实。

  那时陆逊能用大悲的情绪,带动起吴军上下激昂的复仇心理,根本原因在于那时战场形势对吴军来说大大有利。

  反观现在呢?

  潘璋的头颅,依然在天空中飘舞。

  从州陵而至的汉军骏马,正低着头在他们的大营饮着他们的溪水。

  这两点令人无法忽视的客观事实,是代表着多么险恶的局势?

  在这险恶的局势下,柳隐口中的祭文,就自然起到了反效果。

  那篇由陆逊写就的悲壮祭文,这时已然成为柳隐手中捅向吴军心中最尖锐的武器,成为柳隐在炫耀汉军往日功绩时的最大证据。

  以子之盾,破子之矛!

  攻军为下,攻心为上!

  今日柳隐所朗诵的这篇“战书”,在将来势必会成为一大趣谈,甚至将来这件事,会被记载于史册上,供后世人调笑。

  一想到这,陆逊的身形就再次不稳起来。

  眼前这人,真的姓柳不姓糜?

  而就在陆逊及诸位吴将,想着柳隐赶快念完之时,柳隐在念到最后两句话,语气陡然高昂起来:

  “喜汝诸寇,枉死无棺。

  乐汝恶灵,魂不得归。”

  当柳隐的这两句话一念完,诸位吴将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再也支撑不住应声而断。

  许多吴将脸上浮现了死灰的神色。

  就连陆逊也再也止不住身形,直接踉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

  太毒了!

  他的原文不是这样的。

  他的原文应该是:

  “哀我英豪,枉死无棺。

  哀我英灵,魂不得归。”

  可柳隐亦出身世家,又岂会是死读书的人?

  他很贴心的根据实际情况,将陆逊的那两句话进行了细微处的修改。

  而就是这一处修改,给了诸位吴将最后一击。

  柳隐的喜乐,与吴军的悲哀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鲜明对比下,又无形透露出汉军那慑人的威势,更在无形中宣示着一件事实:

  天策上将能打崩你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当念完最后两句话后,柳隐仰天大笑起来。

  而有些陆逊的亲信,见陆逊被柳隐气的身形不稳,一时护主心思涌上,他们就要越溪捕杀柳隐等人。

  但柳隐又岂会坐以待毙?

  任务已然完成的他,奋力将手中的潘璋首级掷向对岸,当潘璋首级落地之时,柳隐的话随风而至:

  “勿动,汉兵将至。

  动则,灭国耳!”

  在放下这句话后,柳隐带着身旁的精骑驾马快速离去。

  而不知道是被潘璋的首级所吓到,还是被柳隐的那句话所影响,那些方才还想为陆逊出气的吴将们,竟真的不敢追击柳隐起来。

  见柳隐等人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那些吴将只能来到陆逊身旁,想着看看陆逊的情况。

  周围诸人的表现被陆逊看在眼中,这引得陆逊深深发出了一声叹息。

  “让孙桓退兵吧!”

  陆逊的命令,引得身旁的虞翻不解。

  “大将军,今贼军援军未至,公安未必完全没希望攻下!”

  虞翻可是清楚的记得,陆逊刚才是怎么想的。

  可虞翻的劝阻,并未让陆逊改变主意。

  “军心已乱,当弃则弃。

  况贼军不会只派出柳隐的。”

  说完这句话后,陆逊就如苍老了十数岁一般,脚步虚浮着朝着他的大帐走去。

  今日起,攻守易形也!

  ...

  孙桓是个热血的年轻人。

  他既然许下军令状,那么今日定然是要死磕下公安城的。

  在他的率领下,两万余吴军浩浩荡荡的压向公安城。

  城上的关平反应亦很快,在见到吴军正式发起进攻后,便连忙指挥着城上的汉军放箭、投石阻挡着吴军的进攻。

  可疲惫的身体,让汉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再加上吴军气势如虹,孙桓又身先士卒,奋不顾身激励着身后的士卒。

  故而吴军与城门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被拉近着。

  正在关平因此状况而心急的时候,立于城头的他在左右的提醒下,下意识地朝着远方看去。

  这一看,让关平直接短暂的呆立当场。

  居高临下,能够让城上的汉军看到很远的地方。

  正如当下,他们借助着尚未消失的日光,竟远远地看到在远处的山头上,立起了许多奇怪的战旗。

  为何说那些战旗奇怪呢?

  乃是因为那些战旗上,缝制的不是虎豹,而是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白鹿。

  众多白鹿凭高而立,有睥睨天下之态。

  凡是汉军无不知道,自天策军成立以来,糜旸就将白鹿战旗列为天策军专用。

  今远处山头上有着许多白鹿战旗升起,公安城内的汉军,哪里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援军!援军!

  大司马!大司马!”

  片刻后,城墙上爆发出一阵阵响亮的欢呼声。

  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呼声,关平不禁回忆起,他那日离开襄阳时问糜旸的一句话:

  “那年你答应我,要与我并传,可这数年来,你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大。

  看来这个想法,再难以实现咯。”

  那日糜旸是怎么回应自己的呢?

  关平记得很清楚。

  糜旸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无妨。

  再来一次公安之战就好!”

  子晟,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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