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灯火通明。

  姜柚宁闭着眼躺在床榻上，脸上的血迹衬得她惨白如纸。

  一位中年御医正在给她诊脉。

  谢亦卿神色焦急地站在一旁看着，房内寂静无声。

  御医的眉心皱成川，脉搏上的手指一僵，不确定地把了她另外一只手的脉搏。

  片刻，他呼吸一窒，心下翻滚沸腾，已是初冬，额角却冒出了冷汗。

  他惶然起身，对谢亦卿开口：“少卿大人，姜公公失血过多，后背的外伤和内伤较重，下官需要去太医院抓药，让人熬了给她喝下，再观察十二个时辰内有无高热，才能酌情再下药。”

  老天爷啊！皇上身边的姜公公竟然是女儿身，这...这是个什么事啊？

  看少卿大人的反应该是不知道才对，他到底要如实禀报，还是跑路啊？他现在好害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会不会面临灭口？

  谢亦卿觉得御医的表情不对劲，沉声道：“有劳御医，务必要救活她。”

  “是！大人，微臣告退。”御医低着头退了两步，药箱都忘了拿，脚步急促地走到门槛处，还绊了一脚。

  谢亦卿双眸眯了眯，抬手把上姜柚宁的脉搏，眸内掠过不可置信，终于明白御医的反常之处。

  他心下震荡，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修长的手指撩开她耳后的发丝，陡然见到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和一颗红痣。

  轰！

  这画面炸得他灵魂差点出窍，短暂的震惊后，立马对身边的池羽下了命令：“杀了那个御医。”

  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扮成太监，已是犯了欺君之罪，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池羽眼含疑惑，但也没说什么，俯身道：“是！大人。”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去，随手把门关上。

  谢亦卿转身看向床榻上的姜柚宁，刹那间红了眼。

  她是姜宁？

  为何她会沦落到皇宫当一个太监？这五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性子才会变成如此？自己竟是没有早些认出她，还伤害了她。

  他真该死！

  见她气息虚弱的模样，他觉得心脏如同被万针扎入，一股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

  他走到床沿，轻柔地扶她坐起，手心沾满了鲜血，虽在宫外就给她点了止血的穴位，但背上的伤口皮肉翻滚，依旧触目惊心。

  掌心抵在她的后背缓缓输入一股内息……

  姜柚宁神色痛苦，额前布满了薄汗，头顶冒起丝丝白烟，嘴角溢出一道血线。

  过了片刻，在内力不断地运转下，她张口呕出一大口淤血，整个人软绵无力地往旁倒去......

  “宁宁。”谢亦卿惊叫，伸手接住她，看着她奄奄一息躺在怀里的模样，汹涌的悔恨快要将他淹灭。

  脑海中也掠过了从前的种种。

  他本出身书香世家，自父亲病死后，家族渐渐没落，母亲也随之去世，年幼的他孤身一人，只能照着母亲临终前的遗愿来到京城，投靠姨母，也就是姜宁的母亲。

  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的环境，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自卑感，不敢大声说话，亦不敢抬头看人。

  他听不懂京城的语言，与他家乡的方言有些出入，言语不通之下，更是不敢与人交谈，怕蹩脚的口音会被人笑话，整日闷闷不乐。

  就这么过了半月，他说出口的话没有超过五句，一般都是别人问，他点头或是摇头，渐渐的，更是没有人愿意与他交流。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院子外发呆，一道娇软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你是谁？”姜宁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约莫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喜气的衣裙，头上扎着丱发，一张稚气的小脸白净，透亮的双眸充满了纯真和好奇。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我......”

  话还没说完，又低下头，无措地抠着手指。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可爱的脸蛋略带婴儿肥：“小哥哥，你就是娘亲说的表哥吗？”

  “我是......”他声音诺诺，低如蚊蝇。

  “太好了，我有伴了，小表哥，给。”姜宁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递过去。

  看着面前的糖葫芦，他抬眼看向她，精致的小脸带着惊愕：“你...给我？”

  “对呀！你好漂亮，我喜欢小表哥。”她笑得眉眼弯弯，甜美的笑犹如羽毛撩动心弦，让他也跟着笑了。

  “小表妹，你...叫什么名字？”他鼓起勇气说出蹩脚的音调，有些磕巴。

  她走到他身旁坐下，偏头看向他，声线甜腻：“我叫姜宁。”

  “男孩是俊，不是漂亮。”他忍不住纠正。

  姜宁撅起嘴，不服气地辩论：“你就是漂亮。”

  ......

  时光流逝，他在姜宁的带动下，性格变得活泼些。

  她耳后的伤口，是因为她调皮爬了树，不小心摔下了地，被地上的石块刮伤，那个时候的她哭得梨花带雨，控诉没有接住她。

  他心疼地拿出帕子给她止血，看见她耳后有颗红痣。

  在姜府生活了四年，形影不离地接触中，他已然喜欢上这个娇软的表妹。

  但那个时候，隐世的无陵派掌门，在一次偶然的街上看中他，要收他为弟子，这机会可遇不可求，他还是走了。

  走前将传家的玉佩一分为二，并承诺她，待他学成归来，有能力保护她之时，便迎娶她为妻。

  她还正懵懂，见他要离开，抱着他哭，说不要他走。

  再后来，他听闻了姜宁一家被灭门的事情，疯了一般跑下山，来到早已血流成河的姜府，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姜宁的尸体，那时他就断定，她还活着，也从没有放弃过寻找。

  没想到近在咫尺，她换了一身服饰，瘦了，五官长开了，他却认不出......

  *

  “唔......”姜柚宁因为疼痛闷哼了一声。

  这声痛哼将谢亦卿飘远的思绪拉回，他低头看着她，轻声唤道：“宁宁，你醒醒。”

  而她正陷入梦魇中，一大波黑衣人拿着剑追杀她，追着追着变成谢亦卿的脸，他面目狰狞，掐着她的脖子大声吼：“姜柚宁，你去死。”

  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微弱，不停地挣扎，突然张开眼，惊声喊道：“不要！”

  见她醒来，谢亦卿面带喜色，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宁宁，是不是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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