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打着打着，二人发现，墨千春还真不好杀。毕竟统治了大地三百年的妖皇，实力就摆在那里。

  未尘一边躲避着黑烟的攻击，一边思考着对策。突然，他灵光一现，径直朝无魂剑冲了过去。陈扬心跳骤停，来不及阻拦他只好画阵暂时把墨千春制住。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是飞雪从无魂剑上划过，一路带着银色的光辉。而无魂剑的剑尖已经指向了未尘的咽喉——

  忽然，一阵极凌厉的破空声响起，金色的火焰在一支精美的箭上燃烧着，它携着磅礴的灵力一箭打飞了无魂剑。未尘长舒一口气：“陈扬！摁住他！”

  “我？！”

  陈扬来不及骂脏话，连忙又画了阵法套在墨千春身上。墨千春眼冒凶光地挣了两下，居然没挣开。

  “呵，后生可畏啊。”

  陈扬报之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死在沙滩上。”

  说着，陈扬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血养灵，又画了缚身阵。可惜，他眉目间凝起的狠意不足以拦住妖皇。

  “未尘！快！”

  未尘屏息敛声地在画阵法，无魂剑不断嗡鸣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爆开。

  他倏地福至心灵，点脚飞起，伸出两手一齐缓缓升空，大地上的所有血流竟都随之徐徐飘起，慢慢汇聚成一条宽阔的血河。

  未尘的手指向了悬浮在空中的无魂剑，那血流便如有生命般迅速地涌动起来，汩汩流淌，居然顷刻间便融进了无魂剑中。

  无魂剑犹如沐浴在烈火中，剑身上出现了裂痕，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一声细微的碎裂声，被淹没在刀剑相击声中。

  未尘紧张地盯着它，见状迅速落回地面：“撤！”

  陈扬闻言立马歪头躲过一股黑烟，朝未尘飞去，而后下意识展开翅膀把他护在了里面。未尘的脚步一顿，便忍着心尖的酸涩看向墨千春。

  只见墨千春愤怒地试图召回佩剑，却在此时听到了一声响彻天地的爆破——“砰”的一声，大地开始震动，连昊清玄他们都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同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极其浓郁的黑烟似江海倾泻般从碎裂的剑身中冲出，在天冥中盘旋呼啸，发出锐利的风声。亿万的冤魂如波涛在黑烟中汹涌，凄惨怨恨的尖叫声折磨着每个人的耳朵，好像他们也沐浴在幽冥鬼火中。

  墨千春的掌心窜出更多的黑烟，企图制服这数不胜数的冤魂。可换来的，只是更为激烈的反抗。

  “未尘，你把无魂剑中的枉死之人放出来了？”

  “嗯，用怨气冲天的新死之人血液作引，去唤醒那些阴魂。冤有头债有主，这下墨千春完蛋了。”

  二人相视一笑。

  ……遮天蔽日的黑烟怒号着分散开了，凝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在天上扭动着他们的身躯。电光火石之间，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方向俯冲而下，墨千春见状只是不慌不忙地用手撑起了结界，但明显有点吃力。突然，一个熟悉的金红色箭影从众人眼中掠过，这次未尘终于有心思找了过去。

  一个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燕长生！

  他本就白皙的脸蛋如今苍白得好似一张纸，身体也消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变尖了，眼眶周围都是憔悴的乌青。

  魂火之箭重重射向墨千春的结界，逼的他后退了一大步。墨千春眯眼看去，另一只手大概瞄准了燕长生便轻轻一挥，一片黑烟向他包围过去。

  陈扬调度长风及时吹散了它，顺便飞身上前把燕长生带了回来。只见在来到未尘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站立不稳地捂住了胸膛，咳出一口黑血：“你们……离我远点……”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唐都养病吗？”

  “我……得了瘟疫。只是因为修炼，所以拖到了现在。我在唐都……日日卧病在床，对所有事情都无能为力，所以我不想这样了。我就跟了过来，等待着一击必胜的时机，也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胡闹！这世上的死人少你一个吗？”

  未尘套了一层结界，从芥子里捣鼓出几颗药丸给他喂了进去。

  “不，别浪费了。我活不了，就算不来也活不了。那蛊虫疫病凶险异常，我的五脏六腑时时都绞作一团，疼痛难耐。”

  “让我解脱吧。”

  陈扬的心已经在层层死亡的冲刷下变得麻木，他以为自己已经丧失痛觉了。也是，他早就是个死人，何必为燕长生伤感。

  “未尘……你活下来了，一定要去找我祖父。他……有点傻，人老了，现在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把这个给他，嘶……”

  燕长生忍着疼痛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玉佩，未尘的手微微发颤，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把玉佩收进芥子，看着燕长生。

  “你告诉他，我飞升成仙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不要挂念我。”

  “还有……那块令牌还在吧？”

  未尘点了点头。

  “好，以后有事，老样子，去燕府就行。无论是谁当家，都不会……不认的。”

  “这把饮玉弓，还有点用……你送给有需要的人吧。”

  燕长生的眼神缱绻温柔地从流光的弓箭上滑过，宛如在看他的伴侣。

  “谢谢你们，我的人生虽然短短三十载，但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燕长生凝望着天空，握着饮玉弓，轻轻闭上了眼，没有留下眼泪。

  他出身富贵，安享过无数荣华；他天资聪颖，修炼到至臻之境；他不愧列祖，兼济天下，用尽他毕生所学，倾尽他所有财富，始终不改初心。

  他只想这个世界的风霜，因他而多一点温度；人界的万家灯火，因他而多一层朦胧；天下可爱的生灵，因他而多一份生机。

  这就足够了。

  ……未尘再抬头看去时，墨千春已经半跪在地上，无力与他所冤杀的所有亡魂抗争，只能任由它们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承受厚重至极的恨意。但他从不露出痛苦的神色，只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墨千春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甚至笑了一下：“得偿所愿了？”

  未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摩挲了一下飞雪的剑柄：“还没有。”

  他并起二指，在空中一划，墨千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眉头轻轻皱起。

  “这是我的。”

  随后，未尘提起剑，动了两下手腕，只见四道寒光闪过，墨千春的四肢被切了下来。墨千春狼狈地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是陈扬的。”

  最后，未尘缓缓拿高飞雪，狠狠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鲜血飞溅到他的眉眼上。

  “这是天下人的。”

  墨千春便如此，了却此生。

  ……未尘丢下了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回头看去，只见苏上云等与他并肩作战的人聚在一起，看着自己的指尖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梦要醒了。

  未尘两步走了过去，时间明明已经很紧迫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师兄，太玄派的一切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安置好了，你若是愿意，就搬回去住吧。”苏上云擦洗干净佩剑上的血渍。

  “未尘，如果你还活着，记得去仙界领赏啊。”晏华秋笑着抱臂说道。

  “师尊，我走之后，墨千春有挖你的眼睛吗？”

  未尘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他猛地意识到，这次真的要永别了。这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将离他而去，不知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没有，我活下来了。”

  未尘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的脚僵硬地踏了一步出来，然后整个人紧紧抱住陈扬。

  光点飘散的太快了……陈扬的下肢已经消失了。手中的温度如指尖的流沙，怎么都握不住，抓之越紧流之越急。

  “陈扬，你留下来吧，别走了，我……我不知道日后怎么过。”

  陈扬的双臂和他的翅膀一起回抱住未尘，微微颤抖：“我想办法回来找你，好好过日子，我一定想办法来找你。”

  “真的吗？你怎么找我？”

  陈扬的腰已经渐渐变淡。

  未尘却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没有理由的相信，他还会再见到陈扬的。

  “说好了，我去哪儿都带着你，你来找我。”

  未尘的眼泪流过陈扬的脖颈，他稍稍退开一步，吻上了被泪水濡湿的唇。陈扬抬手按住师尊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二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慢慢地，原本炽热的贴着他的唇变淡了，未尘呼吸一滞。他机械地抬头看去，陡然被吸入一片星河。陈扬的眼睛，宁静地注视着他，好像，还藏着笑意。

  未尘失措地环顾四周，那些方才还在说话的人都只剩了一个头顶。最终，他们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除。

  一切都结束了。

  眼前的景象纷纷化成碎片，像岁月的洪流从未尘眼前飘过，光怪陆离的梦幻之境坍塌成尘。

  “回家吧，未尘。”

  昊清玄依然站立在他身边。

  回到那个你来的地方，回到所有的微尘中去，回到万丈红尘，去往未来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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