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尘听到后立马转头看去，下一秒瞳孔放大，整个人都慌了，心极速下坠，天地恍若静止。他猛地扑了过去：“陈扬——”

  陈扬因为这一瞬间的分神被打下山崖，未尘反应极快地拽住了他的手，手臂有一种撕裂的疼痛。陈扬不轻，未尘本身力气又不是很大，拉得十分吃力。

  “放手。”

  “抓紧。”

  未尘不管不顾地给自己罩了一层结界暂时抵御攻击，他的五官因为用力过度有些扭曲，那双墨玉般的双眸却悲恸至极。

  “怪师尊吗？”

  “未尘，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未尘的心跳停滞了。

  “什么？”他声音微颤。

  “我喜欢你，又怎么会怪你。”

  风中飘来一声轻笑，未尘的神识开始有些恍惚，身边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他的眼前只剩那双发红的又亮又圆又大的眼睛。陈扬最后眨了一下眼，一滴晶莹的泪珠便划过他的眼角，像一把刀子割开未尘破破烂烂的心。

  “不要——！陈扬——！！！”

  陈扬松开了手，未尘浑身的力气猛地卸去，他瘫倒在雪地里，就像傻了一样，仍然维持着刚刚拉徒弟的姿势。他的掌心，还留有一抹温凉的余温和黏糊糊的血液。陈扬最后的笑容却还是那样鲜活得印在未尘面前，只是少了少年的意气风发，包含对尘世间的眷恋。他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

  同时未尘又有些庆幸，好歹不是自己杀的他，来日再见的话，他起码不会恨自己。

  就在未尘脑子难以重新转动的时候，他的余光里却突然出现一个上升的白点。未尘猛地扒在了悬崖边，脑袋向下探，死盯着那个飞行路线奇怪还忽上忽下的东西，终于看清之后便彻底愣住了。

  一股狂喜像救命的血液涌入心中，未尘的手指尖早已冻得麻木，却在这时能感知到一点温度。

  陈扬！是陈扬！他飞上来了！他还活着！！！

  不光是未尘，连羽妖和仙兵们都发现了他，一时间惊得忘了攻击。

  只听得一阵轻灵的风声，“呼啦”“呼啦”，很有规律，很动听，而后一双染尽鲜血的白色翅膀升入众人的视野中。

  这是一对美丽到令人失语的翅翼，是圣洁无双的艺术品。它们伸展开来极长极宽大，翅膀尖像是要戳到天边的尽头。柔软的羽毛排布的紧密而完美，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自然规律，每一根都被金色勾勒，都流淌着神圣的光晕和金辉的华彩，撒下烟火般的银河星屑。

  翅根延伸进陈扬的背部，连接处有厚重的血迹黏着。此时，陈扬飞得摇摇晃晃，显然还不是很会控制它们。但他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满是新奇的喜悦，可与他的翅膀争辉。未尘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真的也有这么一双动人的翅膀。

  ……陈扬落地的前几秒，背部藏含已久的痒意和痛意剧烈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简直要叫他疼晕过去。他的脊骨像是重了很多，背部的皮肉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撕裂开，鲜血顺着那东西流淌滑落，惊天的疼痛毁灭了他的神智。

  一阵长风忽然将他托起，就像他已经死去，而魂魄离体般，陈扬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盈空灵。他似乎获得了某种能力，可以驾驭长风，凭空而上。他胡乱使着力气，那巨大的东西忽然剧烈地动了，随即不受支配般动得一下比一下快，幅度极大，将他往上拱。他的坠落停止了。

  但他失去了平衡。

  陈扬积聚最后一点理智，发现自己竟然长出了一对翅膀！他惊喜地扇动双翅平稳身体，那些疼痛和疲惫都不再鲜明，只有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自由是清晰的，充盈了他的身心。他歪斜着用力拍动翅膀，往上！再往上！逆风而上！！！

  终于，他抬起头能看见未尘了。

  陈扬再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未尘的眼眶倏地有些干涩，他笑了一下，就见陈扬突然靠近，翅膀有些顽皮地一卷，就把他卷进了他怀里。陈扬抱住未尘的腰，脸颊亲昵地蹭着他的脖颈，把鲜血和雨水蹭得到处都是，但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些。二人在空中尽情地拥抱。

  “师尊，我会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陈扬兴奋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你也是长寿羽妖。”

  未尘声音方才喊得有些哑，他把下巴垫在陈扬的肩上，垂下眼睫又开始下意识地抚摸起陈扬的长发。

  “抱够了吗？”

  冰冷的声音在颅内响起，未尘突然感觉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咬住，尖牙一点点收紧。

  “杀了他，就现在！”

  未尘拼命对抗着这种几乎要剥夺他生命的疼痛和酥麻，眼角不知是因悲伤还是痛苦而泛起泪花。他抱住陈扬的手一点点收紧，整个人都在颤抖。

  “未尘，你喜欢我吗？”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从很早以前开始，从不愿你跟别人成家开始。你呢？你又情起何时？

  未尘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不论多深的情，今天都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未尘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行压抑住他血液里奔腾的痛意，定定地看着陈扬，流露出无人能懂的哀伤，突然像定情之夜那样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陈扬一下子呆住了，脑袋瞬间清空。

  他什么都不想再想，不再理会旁人的目光，只想吻住眼前这个他爱的人，他还想亲吻无数次的人。可是苍天吝啬，只让他再吻这最后一次。

  未尘的泪水打湿了脸颊，他却还抬着头跟眼前这个人抵死缠绵着。他们口中交换的不只是唾液，还有带着铁锈味的血液，未尘拥抱他的手的指甲几乎嵌进了陈扬的肉里。

  在反情蛊将要控制他身体的前一刻，未尘轻轻咬了陈扬的唇瓣一口，微喘着气离开了他的口腔，一只手掌摸上陈扬的脸，好似在承受什么巨大的折磨般紧皱着眉。

  他轻声哽咽道：“我爱你。”

  真的很爱，很爱你。

  陈扬的脑中贯穿了一阵清风软水，心里霎时间热得一塌糊涂，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乐曲。可是下一秒——

  “噗滋——”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未尘抱住陈扬后背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变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刺进陈扬的身体。

  陈扬一下子瞪大眼，惊恐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却偏偏没有半分恨意。

  “可那又怎样？”

  未尘字字泣血，也字字诛心。

  又是“噗滋——”一声，匕首从陈扬身体里拔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为…为什，么……”

  未尘的表情冷淡至极，如果不看他眼下那两道泪痕，他简直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陈骄给了我羽妖的法力。”

  “为，为什么，要，哭……”

  未尘鼻子一酸。他不是在问自己背叛他的原因。都到这个时候了，陈扬还不愿意相信未尘会背叛自己，就因为他哭了，因为他刚刚才说过我爱你，因为他吻了自己，因为他抱他抱得那么用力，眼里的痛和爱又是那么的分明，这让他怎么去接受未尘仅仅因为妖怪给了他法力就去杀害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徒弟！未尘明明很爱自己，爱到替他挡刀，替他擦干头发，教他法术，把他带回家，他怎么舍得……

  未尘想说的话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他感觉自己腰间那只手越来越松，自己的四肢百骸都痛到麻木，特别是心，好似被人一把捏爆。他被迫说着那些违心的话，觉得这些年的温馨美好都变成了处心积虑的笑话。他的手指发凉打颤，难受得厉害，不知从何处寻找自己的力气和声音。

  “养条狗尚且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你呢？而且我相信，养你的话，感情会更深厚吧。”

  陈扬的神智有些模糊了，但他的心狠狠痛了一下，无限下坠。他说自己是他养的一条狗，对吗？是他听错了吧？他一定很爱很爱自己，才编出这么多谎言来骗他……可是他好疼，心口漏风似的。今天的未尘不爱他，他自己跟那么多羽妖对打，自己不说就不来帮他；可是昨天的未尘很爱他，跟他盖同一张被子，还说悄悄话；明天的未尘……他没有未尘了，从这一刻开始，那一个叫未尘的人不爱他了。

  他好想再睁开眼睛看未尘一眼。只要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在骗他了。但是他睁不开，他没有力气了。

  陈扬忽然觉得好累啊。

  ……未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陈扬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被判定为完成指令，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便偷偷往他腰带里塞了一块东西。做完这个之后，陈扬就闭上了眼睛，呼吸似乎都是疼痛的。

  只听他说到：“你个骗，子……”

  未尘别开头，胸前的热意消散了，他急忙召出飞雪御剑腾空，看着陈扬带着他那一双新生的翅膀无力地极速坠落下去，坠落下去，甩出无数滴血珠，像一片羽毛——

  “哗——”的一声，未尘看到陈扬和他的翅膀摔进山下的湖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终究，还是得亲手杀了他。

  未尘紧咬着牙，才止住汹涌的泪意。他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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