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和泽的记忆里，那个女人面容模糊，身形单薄，总是大哭大笑，又颠又疯，甚至还经常掐着他的厉声质问他，然后用尖锐指甲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时光磨上一层厚厚的马赛克，他几乎都快记不清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只觉得面目可憎，宛如恶鬼，可经过杨晓媛这么一说，他似乎也能品到几分岁月的温柔味道，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糟。

走她走过的路，坐她坐过的椅子，是在怀念她，没错，的确是在怀念她。不过不是怀念她的好，而是怀念她在这个医院被折磨的岁月。一想到那个折磨了自己这么久的女人，生命的最后关头，遭到了相应的报应，他便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爽感。

这何尝不是一种充能的方式呢？

杨晓媛说的没错，想来她看亲爱的母亲，在得知自己死了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帮到她的儿子，她一定会“欣慰”。

杨晓媛有些莫名，还有些不好意思，“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很好笑吗？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不，只是听你这么说，我忽然的觉得开心了几分。”

男人一笑，那股经年笼罩在他身边的阴云，似乎都消散了几分。他白净的面颊，微弯的双眸，杨晓媛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她情不自禁地开口。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总感觉我们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

男人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更深，“你这话听起来很像那种过时的搭讪用语。”

杨晓媛脸颊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熟悉，只是我怎么也想不起起来。”

自从梦到那个大海梦之后，杨晓媛便有意搜寻自己过往的记忆，结果她发现，她十岁之前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生生抹掉了一般的。

可小孩记忆力不好，是大脑发育不完全，虽然大部分记忆不记得，但一些深刻的、鲜明的记忆还是可以留存下来，而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整整十年的空白人生，让杨晓媛不禁产生一丝焦灼，她隐隐觉察到这个情况不对，可是一旦她向赵素兰追问这个年龄段发生的事，赵素兰便会匆匆把话题揭过，就像这里埋藏着什么不详一般。

这让杨晓媛越发好奇，也越发不安的。

她将手搭在双膝上，垂着脑袋，有些惘然，“最近我发现，我好像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我找不到证据，但我也不敢问，现在我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和泽眸光微微一闪，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我听到的，一旦我提到十岁之前的回忆，我妈就会面色慌张，匆匆跳过话题，糊弄过去，还会找借口离开，有好几次我悄悄跟了出去，发现我妈在跟我爸打电话。”

“她们一直在说我是不是想起来，知道了之类的，再一联想，我……”

杨晓媛有这样的猜测，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从小到大，她听过不少人的夸奖，夸她长得白净漂亮，不像杨东远，也不怎么像赵素兰。

两人虽然都有美人相，可赵素兰是眉眼弯弯、五官小乔娟秀的古典美人，而杨晓媛与之相处，则明媚大气许多，大大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还有高挺娟秀的翘鼻，怎么看都与赵素兰有些差距。

以前杨晓媛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再加上杨东远和赵素兰态度坚决，信誓旦旦地表示她就是她们的女儿，一旦有人嚼什么舌根，就立刻言辞将人轰出去，在这样的环境下，杨晓媛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毕竟赵素兰说了，她长得不想她，但是像外婆，外婆年轻时，大眼睛宽眼皮，五官柔和而立体。赵素兰还向她吹嘘，她们家往上数的某一代外祖父是E国人，两国混血她长成这样很正常，她这是隔代遗传了。

看赵素兰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她信了，可这几日她心生疑窦，回想过往，发现蹊跷的地方越来越多。

杨晓媛无处倾诉，一不留神，竟在自己认识没多久的人的将心事说了出来。

她歉意笑笑，“你也不用劝我什么，我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挺麻烦的，算了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你怀疑你们是收养关系，那你的父母对你好吗？”

“好吧……”

若在以前，杨晓媛一定会毫无疑问地说出这个回答，可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她渐渐明白，有些时候温和的表现只能的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维持住，一点有什么利益冲突的，杨东远和赵素兰是不会顾及自己的。

之前她还伤心父母的薄情，可现在她竟然有些感慨。

若她不是亲生，那这一切也算说得通了。

难怪她轻贱自己获取金钱的，她们没有阻拦她，难怪为了拿到八千万，她们可以想出这种毁了她下半辈子的办法，难怪她们只在乎利益，压根不在乎她……

这样一想，她竟也能释怀是些许。

男人敛下眼睫，看透一切，“看来是不好。”

如果真的好，又怎么会回答的这么犹犹豫豫的。

“也不算不好吧，至少在我之前的人生，该给我的养育和照料，她们一样没落下，也让我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可这样的爱在金钱面前到底单薄了，若是她们亲生女儿，我可以怨恨他们，可若我不是，着恩恩怨怨有真是这么容易能算清的吗？”

这几日杨晓媛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赵素兰。

赵素兰看她面容苍白，郁郁寡欢，还在忧心自己是不是厨艺退步了，让她没有食欲，于是这几日，她变着法的，做好处的东西哄她吃。

看着赵素兰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模样，杨晓媛本来冷硬的心又软了下来。

这笔债真是算不清啊。

她觉得自己被爱的时候，现实告诉她得到爱无足轻重，可她觉得自己不被爱的时候，又能看到点滴自己被爱的痕迹。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以至于她身处其中，看不真切，也做不出选择，只能白白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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