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书的结尾时，我也读懂了书的开头。

  *

  洛宛去了枫林斋，大嫂姜汀溪抱着小小的孩子，孩子似乎睡熟了，闭着眼嘟着小嘴。

  因此，洛宛变得轻手轻脚起来，怕自己的动作惊醒了孩子，姜汀溪捂嘴轻笑道：“郡主莫怕，这孩子睡得熟，没那么醒。”

  确实如此，姜汀溪也没有压着声音，但孩子纹丝不动，显然睡得很熟。

  没多久，孩子被奶娘抱走了。

  洛宛心中藏着事，漫不经心与姜汀溪闲聊着。

  “大嫂，你身子最近如何？”

  “唉你是不知啊，月子坐了两个月，身子骨都软了，什么事都做不成。”

  姜汀溪边说边笑，面色红润有光泽，这一两个月来养得脸上都有肉了，看上去气色好得不行。

  “那就再好不过了。前些日子我给大嫂带的枣泥酥饼大嫂可还喜欢？我尝过味道了，觉得那家铺子的枣泥酥饼比珍馐阁好上一点，所以也想让你们试试味道。”

  “喜欢喜欢，我如何不喜欢！你大哥也喜欢呢！费了你些许心神，大嫂心里过意不去。”

  “喜欢就好。”

  洛宛：“大哥待大嫂还好吧？可有什么地方委屈了大嫂，尽管说来，我与母亲告状，定叫大哥改正自己的行为。”

  什么地方委屈了自己？姜汀溪鬼使神差的回想到了夜里他的莽撞与粗鲁，与平日里的端正冷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果然男人上了床都是一个样子。

  姜汀溪努力掰回自己的想法，又恐自己臊红了脸被小姑子看出来，赶紧摇摇头否认。

  扭捏了一会，洛宛从宽大的金丝袖口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姜汀溪。

  姜汀溪不明所以，但还是细细看了起来，翻来覆去，不由得点头感慨道：“好针线好绣法。”

  洛宛掀起眼皮，斟酌着翕动嘴唇：“大嫂以为，这正反两面是一人所绣的吗？”

  话落，姜汀溪又认真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就点头道：“这正面瞧着似乎与反面绣法不同，但正面苏绣，乃以平套、反抢、正抢、齐针为主，这正面吉祥如意绣面细致入微，纤毫毕现，摸起来富有质感，大抵是扬州一带最负盛名的金缕丝线。你瞧，这角落里的回针习惯性补在里头，起针在左。”

  “而我们大多是起针在右。”

  “而反面的彩蝶戏花，针脚细密，色彩淡雅，极为精细，摸着与正面无差别，却用蜀绣针法，但同样的心思细腻，同样的起针在左，回针在里，因此大嫂以为有九成出自一人之手。”

  姜汀溪的目光落在反面上，怔怔凝视了好一会儿。

  彩蝶戏花？

  不，似乎不是。

  洛宛亦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刚开始发现自己有读心术时，她很经常听他人的心声，但后来发现大多是闹骚咒骂之词，她也不爱听了，只听康文帝、父亲母亲、林皇后等人的心声。

  再后来，洛宛已经很少去听他人的心声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

  心底里的那些话很多都是阴毒作祟的，但是那些人只是想想，从未去做过，到底是正义一次次的战胜了恶毒想法。

  就譬如康文帝也动过手刃胞弟淮南王的心思，但最终还是自己安慰好自己，歇下了心思。

  人无完人，但克制是本性。

  既然他最终没做出那种事情，那自己又何必听多了真实的心声从而难受了自己呢？

  就譬如，保护了自己数年的花朝也想过为何人人不平等？为何自己是婢女？为何自己不能做主子之类的想法。

  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耿耿。

  何必听了她的心声，从而让自己难受不已呢？

  洛宛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而炕上的姜汀溪同时不动声色观察着小姑子的脸色，不经意调侃着问道:“妹妹哪来的荷包呢？”

  不是郡主，是妹妹了，自然有拉近关系的意味。

  而洛宛却不愿再说了，只是沉默的摇摇头，收回了这个荷包。

  跨出枫林斋卧房门口时洛宛忽然顿下了步子，她侧身回头，意有所指出声：“大嫂以为这是彩蝶戏花的样式吗？”

  无声的缄默之中，在洛宛的意料之内，姜汀溪摇了摇头。

  不等姜汀溪再言，洛宛蓦然笑着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笑容多了几分勉强，“我明白了，谢谢大嫂。”话落，便动身彻底离去。

  淮南王府内也有手艺精巧的绣娘，但那些绣娘大多都是母亲的人，洛宛怕万一被母亲察觉到了什么便亲自来找大嫂，毕竟大嫂心里清楚，不会嘴碎告知给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已然是晚霞漫天的夜晚，天空殷红如血。

  洛少憬从翰林院回来后有条不紊的洗漱换衣，再给母亲请安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枫林斋，用过晚膳后，孩子正好闹了起来，嘤嘤嘤的哭声传入了卧房。

  初为人父，洛少憬对这个长女自然是疼爱不已。

  但疼爱从来不是用嘴说说的，他来到了西厢房内，看着奶娘抱着哄着孩子，小小孩抽泣着红了鼻子，一张脸哭得涨红。

  分外惹人怜爱。

  姜汀溪款款行至西厢房，见到了洛少憬颀长挺拔的身躯，与一板一正的端正眉目，莞尔一笑。

  “大爷抱一抱姌姌。”

  小名姌姌，大名一个宜字，洛宜。

  洛少憬抿着唇正要说不可，哪知下一刻孩子就被姜汀溪抱着塞入了怀中，他一下变得无措，怀里的孩子柔软得不行，仿佛力气大点就会伤到她一般。

  姜汀溪笑得眉目都弯了，“大爷多抱抱她，往后啊她才认得大爷身上的气味，才会与你亲近呢。”

  终于，洛少憬没再阻拦，而是端着脸默默调整自己的抱姿，孩子适才被奶娘哄好了，此时双眼正睁开一条缝瞧着她血缘上的父亲。

  洛少憬无端动容。

  他的孩子，他的骨肉血亲。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想到了那一年雨夜母亲对父亲的质问，想到了这些年来父母亲的所作所为……

  他想到了宛宛，他同父同母的胞妹。

  心细如发丝的洛少憬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渐渐看出来了自己的胞妹对母亲与父亲不同的态度。

  他不由得搂紧了怀中的女儿。

  放心，爹爹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你姑姑。

  “夫人，”洛少憬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清润平静，但不知为何姜汀溪总以为听出了几分婉转的缠绵轻柔与情意缱绻，“嗯？”她发出一声气音。

  “夫人，咱们俩人好好日子。”

  姜汀溪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而这一夜当她再次脑门撞上了床榻前堆好的软垫时还是止不住的头昏脑涨，不知天南地北，迷糊间她很想问这就是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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