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顾北所言，这天晚上，清河市下起了它这一年中最大的暴雨。

　　雷鸣的轰隆声在教室外面响起，闪电如同一条条白色的银蛇在天空中盘旋。

　　又一道惊雷劈过，教室中忽然陷入了昏暗，整座楼房都丢失了光明。

　　下一秒，班级里爆发出极大的欢呼声。

　　“哇哦，停电了！”

　　“啊哈哈哈，不用上晚自习啦！”

　　没了光亮的束缚，所有学生都好像放飞了自我，教室中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这种少之又少的意外，成为高中生们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陆里放下手中的中性笔，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终于也没强迫着自己再看那道难到人头疼的数学题。

　　旁边的林荫已经拿起手机开始玩起了游戏。

　　陆里撑着下巴发起了呆。

　　她伸了伸自己的手指，勉强能看见自己手指的轮廓。

　　这种黑到看不清的情况下，阿北又在干什么呢？

　　陆里左右环顾了一下，看见四面八方都亮起了独属于手机的微小光源后，她才大着胆子拿出手机给顾北发了消息。

　　陆里：［阿北，在干什么？］

　　陆里：［外面雷声很大，但是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以为自己可能得等上一会儿回复了，没想到顾北却秒回了。

　　顾北：［等下课。］

　　三楼教室里，顾北的视线停留在屏幕上，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就她那个体格，还保护他。

　　况且下雨天，他早就不怕了。

　　——

　　暴雨天，学校的电路被雨水冲坏了大片，一时半会没办法修好，于是学生们就获得了少有的不用上晚自习的机会。

　　这次没有放学铃，同学们冒着雨往校门口冲。

　　陆里收拾好书包，刚准备去楼上找顾北回家，却在教室门口跟来人撞了个满怀。

　　“唉哟！”

　　跟她身上外套相同的香气在她鼻尖蔓延开来。

　　“阿北！你居然在等我！”

　　一向都是陆里去三楼找他，这次却是顾北等她。

　　顾北盯着她开心的表情看了一会儿。

　　这也能这么开心。

　　“嗯，我以后都在这里等你。”

　　以后！！！

　　陆里听见这个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就是那种，也不止她一个人在畅想未来的感觉了。

　　外面的雨逐渐下得小了一点。

　　丝丝雨帘中，两把五颜六色的kitty伞并排举着，伞下是少男少女说话的声音，两人撑着伞渐行渐远。

　　——

　　半夜十二点，清河市的雨下得越发放肆起来。

　　空荡荡的小区里，无数树木被压弯了脊梁，可怜巴巴地贴着地面，被无理泼下的雨水洗刷一遍又一遍。

　　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声音大到像是要破窗而入。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卧室里静悄悄的，顾北猛地从梦里清醒。

　　这次可不再是美梦。

　　梦里顾繁用一种极尽害怕绝望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满是恳求。

　　“哥，救救我。”

　　“哥，救救我！”

　　高楼之上，顾北亲眼看见那群人压着顾繁站在楼边。

　　梦里的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拼尽全力去抓顾繁的手，却只捞住满怀的寒气。

　　顾北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年的他没那么冲动和鲁莽地冲过去，那群绑匪就不会失手将顾繁推下楼去。

　　顾北抬头看了眼窗外。

　　无边夜色里，他只窥见路边不怎么明亮的点点灯火。

　　就像他此刻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

　　顾繁死的那天也是这般阴雨天气，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分散着流到了马路中央。

　　黑色的沥青路被染红，路边所有人都在唏嘘。

　　顾北试图将躯体拼和，却怎么都找不齐碎片。

　　梦里的画面那么真实，顾北甚至以为他穿越了时空。

　　这是他挥散不去的噩梦。

　　从他十五岁开始。

　　张芳没说过他什么，但他知道，她是怪他的。

　　怪他害死了她最乖巧的小儿子，怪他逼走了陪伴她多年的丈夫，怪那天被绑架的为什么不是他。

　　顾北有时候在想，如果那次坠楼的是他，这个家庭是否还会像现在一般支离破碎。

　　应该不会吧。

　　顾繁那么乖，张芳和顾传都很喜欢他。

　　至少他们不会离婚，张芳也不会出现精神问题。

　　顾北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该死啊，怎么偏偏就是他活了下来。

　　头疼欲裂，顾北起身拿出口袋里最后一支烟来。

　　烟被人点亮，一片寂色的房间里，只有烟星忽明忽灭。

　　顾北拿出手机，界面还停留在他和陆里的对话。

　　陆里：[外面雷声很大，但是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伸手摩梭了一下女生傻兮兮的兔子头像，脑袋里血腥的画面慢慢淡了下去。

　　雷声不大，他也不怎么害怕，只是现在很想听见陆里的声音。

　　顾北视线上移，看了一眼右上方的时间。

　　零点三十五分。

　　这么晚了，她肯定休息了。

　　这样想着，顾北却忍不住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键。

　　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自私又固执。

　　此刻想听她说话，便毫无顾忌地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了几声，对面一直没有接通的迹象。

　　正到顾北耐心耗尽，准备抬手挂断电话时，那头却意外的接通了。

　　“喂，是谁啊？”

　　女生并没有多清醒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

　　懵懂的，惺忪的，不带一丝防备的声音。

　　顾北的心在听见女生声音的那一刻猛地扯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在深夜时分，这个连小白都睡得香甜的时间点，毫无顾忌地吵醒了那个对他好的过分的女孩子。

　　他想是陆里对他太好了，他才会这样恃宠而骄，做出如此脱轨的事情。

　　她会生气吗，会觉得他莫名奇妙吗。

　　肯定会。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像他这样发疯。

　　“按错了......”

　　顾北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巨大的雷鸣声给打断。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连雷声都跟发了疯似的，怒吼着想将天空撕碎。

　　到这里，对面的陆里才算彻底清醒。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联系人，然后蒙起被子来和他说话。

　　“阿北，怎么了？”

　　“是不是雨太大了，你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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