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在高台龙椅之上的林述注视着下首的混乱。

  他看着江贺为了阻止楚无疑升迁，抛下身份和那些小官员们产生争执。

  他看着那些小官员们为了楚无疑仗义执言，也看着楚无疑被诬陷结党营私依旧淡然。

  他也看到了那些老官员们对楚无疑的厌恶，与对那些心怀热血的新官员们的鄙夷……

  林述看到了很多。

  但最后，他还是将目光落在明明是风暴中心，却依旧站的端正，面不改色的楚无疑身上。

  “朕意已决。”

  他说。

  注视着楚无疑，林述轻叹了口气：“拟圣旨，即今日起，朕便封楚卿为左都御史——”

  “陛下不可！”

  林述的话未说完，便又被江贺打断了。

  林述：“……”

  他堪称平静的将目光移到江贺身上，面不改色，似是真的在等待他亲爱的好舅舅说些什么。

  只是那落在膝上，早已被攥到发白的手，却很好的展现了林述的怒火。

  这位凭借着楚无疑分给他的权利，已将江贺那颗大树不在京中的枝桠小心翼翼修剪不少的小皇帝，此时心中再度翻涌起了浓烈的杀意。

  江家那棵树太大了，而且还是林述的母族。这就导致他无论做出了些什么，江贺都能轻而易举的压制他。

  ……舅舅啊。

  上次的暗杀，怎么还没把你送走呢。

  已经历三十多次暗杀失败的林述，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一次的短剑已刺入了你的心口，为什么你还是没有死。

  凝视着对方腰间那难得佩上的虎符，清楚江贺这是在威胁自己的林述努力平复呼吸。

  舅舅，我一定会亲自杀了你。

  再把这枚荒诞的虎符……

  给予先生。

  ……

  得益于江贺方才的长篇大论，在他清嗓准备再度开口时，楚无疑已向前一步，优雅的行了一礼。

  “臣谢陛下隆恩。”

  楚无疑的谢恩让这件事棺盖定论，纵使江贺再怎么不满，他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在那被江贺瞪着，狂甩眼刀的楚无疑仿若不觉。

  他浅笑着，格外从容的，在君王命令之下直起了身。全程没有多看江贺一眼。

  江贺的那些眼刀仿佛都扎到了棉花上，而这也令他更不爽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早朝时间里，因为楚无疑的扫黑活动，已经很久不再出现无理之言的朝堂，又被来自江贺的各种阴阳怪气塞满了。

  不过楚无疑又不在乎这些。

  毕竟江贺的这些话语，只会让系统兴奋，说又有多少人觉得他可怜。

  毕竟江贺，也活不了多久了。

  ……

  下朝后，在午道上又被江贺冷讥热讽，并狠狠甩了一袖子的楚无疑依旧淡然。

  他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站在那里，除了愈发冷下的眼，似乎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江大将军。”

  在江贺说完一轮后，楚无疑才淡淡开口：“在下从未与您有什么纠葛。您今日这样讥讽我，是因为对陛下的决策不满吗？”

  听到这话，江贺又重重哼了一声：“陛下乃是天子，臣必然不会对陛下有所不满。”

  说完，他又斜睨了楚无疑一眼，挂起讥讽的笑：“只是佞幸扰陛下决策，在下身为皇亲，不得不出手管制。”

  江贺这话不亚于直接说楚无疑是靠身体上位，和小皇帝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而听到他这么说，楚无疑还没开口呢，站在楚无疑身后不远处的那群小官就冲了上来，为他们的偶像冲锋陷阵。

  小官们骂的不脏，但句句引经据典。

  他们一群人在那叽叽喳喳的骂着，听的江贺脸绿了，头也疼了。

  逐渐落了下风的江贺不愿再吵，反讽了几句便甩袖离开。

  注视着江贺离去的背影，被小官们又包围起来，小心翼翼安抚的楚无疑微垂眼帘。

  江大将军……

  压下蓬勃的杀念，楚无疑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温声回应着那些小官们的关心。

  而在他劝走了最后一位围着他的小官后，过了一会，一个有些眼熟的大太监，便从远处小跑而来。

  “帝师，陛下有请。”

  看着这位大太监，认出这是林述近侍的楚无疑微微颔首：“劳烦中贵人，陛下现在何处？”

  大太监笑呵呵的将拂尘一甩，搭在臂弯上，弓着身道：“陛下派奴婢来，那自然是要奴婢引着帝师去的。”

  楚无疑也没推拒，点点头应下了。

  不过这次，大太监没有带着他七拐八拐，而是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路。

  通往林述寝宫的路。

  “帝师，陛下在里面等您呢。”

  看着恭恭敬敬的大太监，觉得这话有些怪的楚无疑想了想，也没多说什么，便抬脚迈了进去。

  他绕过博古架，又绕过屏风，才看到垂首坐在圈椅之上的林述。

  “陛下？”

  楚无疑轻声唤道。

  听到他的声音，林述缓缓抬头，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

  “先生。”

  看着莫名憔悴的林述，楚无疑略顿了顿，才又抬脚，缓步向他走去。

  而在靠近林述后，楚无疑听到了他的请求。

  “先生。”林述的声音有些低，“我可以抱抱你吗。”

  现在的楚无疑刚被升了职，对小皇帝的观感正处在不错的时候。

  所以他没有拒绝。

  感受着环在腰上的手臂，楚无疑不禁想起了方才被骂的“佞幸”二字。

  ……以色侍人吗。

  垂首注视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楚无疑略微偏头。

  可他就算以色侍人，又能怎样呢。

  ……

  把头抵在楚无疑胸前的鹤补上的林述，并不知道楚无疑在想什么。

  他专心嗅着楚无疑身上常年不散的竹香与药香，感受自己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

  这种独特的香气与楚无疑一齐构成了林述的安全屋，似乎两者只要有其一，就能让焦躁的林述安下心。

  此时的林述抱着楚无疑，像是抱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先生……”

  他低声呢喃。

  而又听到林述唤自己的楚无疑垂眸，注视着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人。

  他伸手，轻拍了拍林述的背，算是安抚，也算是回应。

  而得到回应的林述又在楚无疑的怀里蹭了蹭，将自己本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先生，我头痛。”

  听到这话的楚无疑摸了摸林述的发丝，才又轻声问道：“陛下痛的厉害吗？”

  “没有很厉害。”林述低声道：“只要抱着先生就好。不用唤太医。”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楚无疑当然也不会去做多余的事。

  他就那样站着，安安静静地给林述抱了一会。

  林述这次并没有抱很久，还记得自己有正事要做的小皇帝很快便松开了他的先生。

  “先生。”

  拉着楚无疑的衣袖，担心他走多了会不舒服的林述轻声道：“您出宫还是坐马车吧。”

  楚无疑当然不会拒绝。

  他矜持颔首，“多谢陛下。”

  林述抿唇，露出个笑容：“先生太客气了。”

  ……

  从宫中驶出的马车载着楚无疑，回到了他的府邸。

  坐在铺着软垫的圈椅上，楚无疑垂眸，注视着被他拿在掌心把玩的瓷瓶。

  那是温如玉在三年前给他的毒药。

  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江贺变做功绩，而不只是尸体的楚无疑开口了：“荧惑。”

  站在他身后左侧，仍佩着恶鬼面具的人哑声应道：“属下在。”

  楚无疑语气淡淡：“如果我要你去查一个很麻烦的人，挖出可以至他于死地的罪证……”

  “可以做到吗？”

  荧惑想了想，直接反问道：“主上要查谁。”

  听到他这样说，便明白荧惑大致是能做到的楚无疑扬起唇角。

  “江贺。”

  他说。

  听到这个名字，荧惑便毫不犹豫：“可以。”

  像江贺这样身居高位多年，张扬跋扈到连帝王都可以视作无物的人，是最容易犯下杀身之罪的。

  所以，并不难查。

  “好。”

  知道荧惑有多可靠的楚无疑点点头。

  他将药瓶收起，也将直接杀死江贺的想法收起。

  楚无疑看向仍佩着恶鬼面具的人。

  “那便有劳你了，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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