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清晨的曦光将起伏错落的冰原切割，却也无法走进百米天堑。那冰雪都长出刺的深渊，仿佛永远是黑夜。

但那横贯深渊、无尽绵长的森森龙骨，又随着呼吸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金光，明明灭灭，填补了这片深渊的太阳。

龙骨龙首朝向玉楼关的方向，与深渊外挣扎着全部朝向北方的累累白骨相对。

将军一马当先陷落包围，战士拼杀搏命企图援救，他们身后，是屹立三百年、尸山血海的玉楼关。

当穿过冰原上的白骨，飞过这片明灭的深渊，便能体会一二当年那场战事的惨烈。

当年扶光在这里遭遇了什么，是否与【灾厄幕影】交手，又是怎么身陨。

常乐已经统统找不到答案。

她现在也并不想找到答案，而是沉溺在这别类的重逢。

即便残留的龙气闪烁金光，但龙骨依旧森寒刺骨，可那蜷缩依偎在龙首旁边的姑娘，却如同身在最暖和舒适的温床，罕见的安适。

只是躺在他身边，常乐都觉得苍白不再。

但她克制着没有贪恋太久。

她的时间不多。

一来，现在各国的人都还没有缓过劲来，来不及抽手关注这边，但这些战后余生的恶狼很快会忘记战争的创伤，循着味道追来。二来，她吞噬了太多驳杂的能量，异变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常乐起身，指尖离开龙首。

她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原核。原核质地类似玉石，温润光泽，边缘有些许融化一样的痕迹，是常乐已经吞噬了一小部分。

这是阴童赠予她的那部分原核。

——“如果有一天，你也想回家了，可以打开它。”

常乐小心翼翼地将原核置于掌心，调整呼吸后才用异能将它揉碎。

一股精纯且奇妙的能量顺着掌心盘绕而上，带着有些熟悉的气息，是阴童的能量。

常乐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那能量游走自己周身后，如袅袅烟雾升腾，接着，竟然在空中凝聚出一个身影。

常乐眼睛缓缓放大。

明、明羲！

那熟悉的温润气质、温柔却实际带着自己的偏执的目光，让常乐呼唤出他的名字。

明羲弯着眼眸笑了笑，身影一分为二。银眸潋滟的墨月出现在他身边。甫一出现，目光便落在常乐身上。他不爱笑，但眼神已足够表达。

“常乐。”

“乐乐。”

常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倍感惊喜。

对于她来说，明羲和墨月是相当于“重生”后的第一抹明光，在全新的白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开始塑造，与这个世界开始进行全新的融合，重新了解异能和世界的奇幻。两人对她的意义，是洁白的、独特的。

“你们这是？”常乐不自觉声音有点抖。

她自己甚至觉得有点羞愧，她今天哭了好多次了。

明羲回答：“这是我们残留在其中的一缕意识，辅助你完成心愿。”

“心愿？”常乐心脏怦然，呼吸发紧。

墨月这时候开口：“你想见他们。”

柒柒、九方归，还有……扶光。

常乐张了张嘴唇，也许是怕心中失望，没有说出话来。

明羲回答了她没能问出的问题：“扶光，你可以见到。”

常乐睁圆了眼睛。

明羲道：“【阴童】的能力被定义为‘交易’，除却一生中所有被设定好的那些交易，【阴童】还有唯一一次额外交易的机会。以阴童的原核为信物，可做任意交换。”

墨月补充：“包括，跨越任何时空的任何人。”

明羲接着道：“不过能生效多久，要看我们的能量支撑。

很抱歉，我们也无法打破规则的因果，无法将你相见的人永远留在这个时空，也无法将现在的你送回你想要的时空。

而且，九方归身份特殊，不受我们能力限制，你的母亲也被他打上特殊标记，同样。所以，我们只能带回扶光一段时间。”

墨月道：“但你能见到他，只要你想，你说出交易条件。”

明羲落下来，倾身牵着她的手，柔声问：“常乐，准备好了吗？”

常乐注视着他纯澈的眼眸，心绪激荡，用力地点了点头。

墨月道：“你说，‘以阴童原核为条件，换取什么条件’，即可。”

——我想再见到我的太阳。

深埋心底的话轰然涌出，掀起山呼海啸无力阻拦，常乐几乎要把这句话喊出来，阴童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乐乐，这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我把它赠于你。”

那熊熊燃烧的执念突然被扼住。

常乐发觉，那让自己厌恶又清醒的可恶的恶心的矫情的善意啊，又发作了。

她看着明羲和墨月，怎么也无法释怀于那句“这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

她已经用完了，当眼前的意识消散之后，除了那座【垂壶秘境】里唯一还记得阴童的中控者，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找不到阴童来过的痕迹。

这个事实，让常乐心中过不去。

她颤着嘴唇，开了口：“墨月，明羲，你们想再回来看看这个世界吗？”

明羲愕然地微微张嘴。

他看着眼前变得成熟、变得冰冷、变得稳重的姑娘，蓦然发笑：“傻姑娘，这个时候还顾着别人？我分明听见你心中思念，早已山呼海啸。”

常乐长大了，也变了很多，可他和墨月遇到的那个常乐，那个最初的常乐，从来没有随着时间消失过，她一直都在。

明羲看到听他说完之后，常乐转头看向墨月，愣了一下，随即无奈。

看来比起他，常乐更相信人格并不完整也因此实心眼的墨月。

墨月道：“不用在意我们，我们是执行者，不在交易条件内。”

常乐狼狈地松了口气。

她还是卑劣。

她没有选择直接让阴童回归作为交易条件说出，而是先询问明羲。是因为她心中总是清楚的，她问出的情况下，无论阴童能否做到，明羲大概率都会拒绝。

她如果是真的、纯粹的善良，就不会先问出来。

所以当墨月否定一条路后，她松了一口气，也为自己松的这口气感到无比羞耻。

可人都是自私的，她有私心，她并不高尚，她承认自己的卑劣。

墨月歪了歪头，也凑过来：“乐乐，你很好。”

常乐惶然抬头，迎上明羲展开的笑颜：“墨月说得对。”

所以，无需愧疚。

“来吧，”明羲道，“我们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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