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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根据地


太阳已经偏西了,李梅也哭的没力气哭了,神情呆滞,抽吸着鼻涕。胡同里就他们三个人。苏阳想弄点水给李梅喝,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人家都不开门。也难怪,这是敌占区,又刚刚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枪战,这种时候,人家唯恐躲之不及,谁会招惹是非,何况无亲无故,互不相识,没人会搭理他们的。

  苏阳又折回身蹲下,对李梅说:“姐,我们不能在这待太久,鬼子死了人,闹不好要封锁搜查的。要不我去看一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李梅的神情也稳定下来,默默看了苏阳一眼,心里五味杂陈,扶着田苗苗站了起来。田苗苗忙给他拍身上的土。她理解两个孩子在拼命救她,可她还是看着他们伤心难过。蒋书记和老庞就这样在她的眼前牺牲了,她只逃跑,什么也没做。她为此好难过好难过的。她又该怎么做?又能做什么?如果不是这两个孩子,她现在也死了。她不怕去死,但就这样死了,心肯定不甘,同样也为蒋书记和老庞不甘。可鬼子不会同情他们的,更不会给他们机会的。事情已经这样了,她虽然好难过,内心在自责,但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去,她要更坚强的站起来,踏着他们的血迹继续前进。人都牺牲了,而且情况不明,鬼子肯定有后手,不能让苏阳去冒险,她摇了摇头,说:“我们走。”

  她们顺着胡同往西走了一会又拐向北,出了县城。

  田苗苗忍不住问:“姐姐,我们这是要到哪去?”

  李梅神情呆木的说:“去根据地。”

  田苗苗又问:“根据地是哪里啊?”

  李梅怔怔的看着她们。这次蒋书记和五位县委骨干的牺牲,对阳城县党组织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瘫痪了党的组织活动。由于组织活动的隐秘性和安全性,县委委员除开会,学习,集体活动,是不横向联系的。相互认识,但各自是干什么工作的,住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互相并不知道。蒋立涛不在了就断了,李梅没法工作了。根据苏阳对特务的审讯和蒋立涛的判断,内部还有军统特务。这些情况都要及时给上级汇报,她和地委没有联系,所以她决定去根据地。

  可苏阳他们对根据地一无所知,李梅只好停下,把根据地的情况给他们说了,问:“你们愿意跟我去根据地吗?”

  苏阳毫不犹豫的说:“姐,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田苗苗还是疑虑的看着李梅。她不像苏阳。苏阳是男孩子,有外出闯荡,四海为家的天性,只要带着妹妹,跟着姐姐,天天这样居无定所,四处游荡都无所谓。女孩子则需要一个安定的家,对这种前途未知,四处游荡的生活会感到恐惧,她说:“姐姐,我们去了哪里,那些人会不会嫌弃我们?”

  “不会。”李梅说,“到了根据地,都是自己人,像亲人一样。不过出了这大的事,组织肯定会审查我们,到时候他们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什么都可以说,但不能说谎话。”

  苏阳求证似的问:“杀人的事也要说吗?”

  李梅肯定的说:“说,而且要详详细细的说。”

  田苗苗说:“说了他们不会报官抓我们吧?”

  李梅艰难的笑了笑,说:“杀日本人,杀特务是英雄,在根据地是要开大会,戴红花,受表扬的。那些所谓的官是我们的敌人,如果谁报官就是通敌,是要被枪毙的。”

  兄妹俩相视一笑,田苗苗还吐了吐舌头。可他们心里还是疑虑重重,只是本着对李梅的信任,跟着李梅出发去根据地。再说他们无处可去,虽然有些身手,毕竟年纪尚小,有个大姐姐旁身,跟着她混,心里才有归属感,才安稳,对根据地很是期待起来。当然,李梅如果是个男的,比如蒋立涛一样,就是说破天,苏阳也不会跟着,除非发生特别的情况。就如人在幼年或年少时,都愿意跟着母亲,这是人的天性。

  李梅说的根据地是省军区驻地,在长丘县西北部的横山,距阳城县一百七十多里地。李梅走的是她来的时候,在长丘县活动的武工队从根据地护送她们十三名干部到各县去工作时走的路,要经过两个镇子,十多个村庄,都没有鬼子驻守,来的时候一路顺利,没发生意外。所以,李梅敢带着苏阳和田苗苗走这里。

  他们在一个叫寺坪的村庄喝了水,又买了些干粮。当他们到阳城县康坪镇时,天已经黑透了,远远便看到进镇子的路口被封了,是皇协军设了个检查点,一个木房子,旁边用沙袋围了一个阵地,架着机枪,两个鹿寨。鹿寨两侧是延伸的铁丝网,挂着灯,明晃晃的,一里多地看的清清楚楚的。

  “该死的!”李梅愣住了,来的时候没有这个检查点,“这可咋办,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路。”

  田苗苗天真的说:“我们走我们的,又不招惹他们。”

  李梅说:“我们带着枪。又这么晚了,我们两个女的,他们找我们麻烦也不好处理。”

  苏阳用望远镜看了一会,说:“四个皇协军,没事,走吧。”

  李梅担忧的说:“最好不要在这里和他们冲突,被他们的大部队发现追杀我们就麻烦了。”

  苏阳却不以为然的说:“没事,等到跟前打晕他们,等他们再醒来我们就出镇子了。再不行就杀了,伪装一下,等他们发现,我们早走了。”

  苏阳这么说,李梅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田苗苗更不用说,有哥哥在,进日军司令部也敢。仨人又继续往前走,离鹿寨不到三十米时,一个伪军端着枪问:“干什么的?”

  李梅说:“到镇上走亲亲的。”

  “有良民证吗?”

  “我们是村里的,没有。”

  “过来,检查。”

  “两个女娃娃,你查什么查?”另外三个伪军拄着枪在沙袋上坐着,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有四十多岁,好像正在讲故事,不耐烦的说。

  站着的伪军说:“是共党怎么办?”

  年纪大的伪军骂道:“你就盼着遍地都是共党,早早把你狗日的灭了。”

  站着的伪军被骂的不耐烦,摆了摆手,说:“走!走!走!”

  事情也是凑巧,就这样他们快速过了检查站,那个老兵为他们行了方便,同时也救了自己的命。

  田苗苗说:“姐姐,伪军里也有好人。”

  李梅见多识广的说:“哪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在我们的队伍里也有混进来的坏人,在日本军队也有反战人士。”

  “哦!”田苗苗似懂非懂的,可李梅这样说了,她就以为是这样。

  离开镇子,检查站一般不查,他们顺利通过康坪镇。又整整走了一晚上,又穿过一个镇子,没有驻军,所以很顺利。

  天亮后,田苗苗忽然蹲下身一副哭相,说:“姐姐,我不走了。”

  李梅先不解,又忽然想到了田苗苗有月经,也蹲下问:“下面疼。”

  田苗苗忽然哭了,说:“很疼很疼的,我实在忍不了了。”

  “你往那边站一站,背过身去。”李梅把苏阳支开,又对田苗苗说:“退下裤子,姐姐看看。”

  田苗苗褪下裤子,李梅一看,垫的纸把孩子都磨得出血了,不由心疼,给简单处理了下,这样平时没事,走这么多路……她也很累,是该休息,可她心里很急。看到苏阳时,她眼一亮,立刻喊:“苏阳,过来。”

  苏阳转过身到近前,问:“怎么啦?”

  李梅说:“我们还要急着赶路,苗苗不适合再走路了,你背她走,把背囊给我。”

  田苗苗急忙说:“不行,我们还要走好多路,哪能让哥哥总背着。”

  李梅说:“没事,他一个大男人背妹妹走几步路怕什么,确实背不动了我背。”

  苏阳卸下背囊,给李梅背上。

  李梅皱眉说:“里面都是些什么,这么重?”

  苏阳笑了笑,啥也没说,又蹲在田苗苗身前,说:“来哥哥背你。”

  田苗苗也没再推脱,爬上哥哥的背,双手搂着哥哥的脖子,脸蹭着哥哥的头发,鼻子闻着哥哥身上的味,她的身心都无比幸福快乐,想着一辈子都这样让哥哥背着多好。可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得了一步想一步,哥哥不累吗?能永远这样背着吗?她一边自责着,一边在哥哥耳边轻声问:“哥哥,你累吗?”

  苏阳说:“没事,不累!”

  又走了一会,田苗苗又问:“哥哥,你累吗?”

  “这才走几步,累什么累?!”没等苏阳说,李梅不愿意了,说:“你心疼他,怕累着他,就下来,你背着他走。”

  田苗苗被训得羞红了脸,却倔强的说:“我就心疼哥哥,我就要问。”

  李梅瞪了她一眼,把头扭向一边,不理她。

  横山山峰高峻,山脉连绵几百里,重重叠叠。正值深秋,红叶如霞,黄叶如金,铺满山野,与落日余晖相映相衬,多姿多彩,尽显妖娆。一条山道蜿蜒而上,时隐时现,如一条飘落的丝带盘绕在山间。山道不很宽阔,但可以走驴车马车。

  李梅背着苏阳的背囊,苏阳背着田苗苗,一路走来,整整一夜一天,终于上山,离军区司令部还有十多里,要进一个村庄时,忽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子,手持一杆红缨枪,挡住去路,喝到:“干什么的?拿出路条来!”

  李梅忽然开心的笑了,说:“看来司令部没有转移,我们终于快到了。”这是她最担心的,千辛万苦来了,如果司令部转移了,又得不到地址,那就惨了。这挡路的小子是儿童团的,只有根据地才有。

  挡路的小子一脸严肃的又说:“我问你路条呐?”

  田苗苗在哥哥背上舒服的忘记是哥哥一路背着她了,说:“姐姐,他小不点,咋那么凶?”

  李梅却笑了,说:“他是咱根据地儿童团的,要检查我们的路条。”

  田苗苗说:“我们哪来的路条。”

  挡路的儿童团员说:“没路条不许过。”

  田苗苗一噘嘴不屑的说:“我就偏要过。”

  挡路的儿童团员一抖红缨枪,说:“你试试。”

  李梅对挡路的儿童团员亲切的说:“小同志,你去报告你们首长,我叫李梅,从阳城县来,要到司令部去,没有路条。”

  挡路的儿童团员倒听话,真要去报告,说:“我去报告,你们不许动啊!”只是不放心的边跑还边扭头看他们。

  苏阳不解的问:“这样的岗哨管用吗?”

  李梅说:“根据地的人民群众全部发动起来了,平时劳动,战时拿起武器就是战士,没有武器就运输弹药补给,抬担架救治伤员,做鞋缝衣服缝被褥,支援前线。儿童也不例外,平时上学,部队人员不足,他们也站岗放哨,传递情报。别小看他们,因为他们身后是根据地全体军民。陌生人进不去,特务,汉奸也进不去,就是进去了也会很快被发现、识破、暴露,就鬼子也不敢轻易来惹。”

  苏阳无法理解,只是听李梅的话而已。

  挡路的儿童团员进村一会,一个穿军服肩扛着枪的战士来到近前,问:“你们从阳城到根据地来为什么不开路条?”

  李梅说:“我们县委被敌特破坏,无法开路条。我有紧急情况给首长汇报。”

  “你要给那个首长汇报?”

  “社会部韩部长。”

  “那走吧,先到我们连部”

  他们进村到了连部,用电话经团部又转到社会部,经社会部确认,才放行。接着又走了十五里地,才到司令部驻地高王寨村。

  高王寨村庄不大,围在山涧一条小溪两侧,一个一个院落,高低错落,由道路和树木分割连接。全是石头房子,大约一百多户。司令部各部门就在农民家院落,占一间或两间房,就医院是一个独立的院子。

  李梅是省军区社会部组建后培训的第一批情报人员,所以她对社会部,社会部对她都很熟悉,当时就直接把她们带到社会部,安排她们吃饭。吃完饭李梅就在社会部,苏阳被引到特科,田苗苗被带到妇救会。李梅在社会部等了有十几分钟,韩部长才匆匆进来,还没落座,就问:“怎么回事?”

  “阳城县委出事了,同志们都牺、牺……”李梅还没把一句话说完,却又“哇!”的一声,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的。

  韩部长皱着眉,没有劝,也没制止,就在一旁坐着看着她哭。女同志遇事好哭,阳城县委出事了,同志们都牺牲了,李梅却跑到根据地来了,这是一个天大的疑问。

  李梅哭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却还抽着鼻息,说:“我太难过了,就发生在我面前,我却没办法。”接着又拍了几下桌子,说:“没办法,救不了他们啊!”

  韩部长还是面无表情,耐心的等着,观察着。李梅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才把阳城县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韩部长四十岁左右,清瘦精明,默默听着,情绪无波,不时问一句,记录着,听完李梅的汇报,让李梅休息,便出去了。

  李梅上炕倒头便睡,她太累了,又回到根据地,就像漂泊的人回到家一样,紧张的精神放松了,憋在心里的悲痛吐出来了,一觉醒来,到第二天中午了。

  苏阳在特科可不一样,两个人像审犯人似的把他审了一圈,姓名,年龄,出身,家庭成员到经历,特别是刺杀酒井村树、山上给爷爷报仇和蒋立涛出事的经过,审查的人反复详细的询问和记录。因李梅先前有交代,事情要无保留的说,而且要详细的说。所以,他能沉住气,不厌其烦的回答问题。做完这些天都快亮了。苏阳坐着就睡着了,喊他吃饭,他都没吃。

  田苗苗被带到妇救会,没人审她,妇救会的女同志嘘寒问暖一番,看她困得只打哈欠,就安排她睡了。

  第二天一早,韩部长便到作战室,司令员刘正亮正在墙上挂的大地图前站着,政委兼省委书记曹汉清在桌前写东西。

  曹书记头也没抬问:“听说阳城县出事了”

  韩部长拿着本子坐下,说:“出事了,蒋立涛牺牲了,还有五位县委骨干都牺牲了。”

  “派人去了吗?”

  “派了两名侦察员,昨晚去了。”

  “小蒋牺牲了,很好的小伙子,可惜了。”刘司令员转过身来,说:“这里面很有问题啊。阳城县的武装力量太弱了,要加强武装斗争。”

  “是啊!”曹书记放下笔,说,“回来的女同志叫什么?”

  “叫李梅。”

  “她对事情知道多少?”

  “她全知道。”韩部长把李梅的述说,和对苏阳的审查情况说了一遍,又说:“李梅和苏阳的叙述基本一致。而且,这个苏阳是下十里村的,酒井村树就是他杀的。”

  “属实?”刘司令异样的问。下十里村被灭了村,酒井村树被杀,首长们都知道,但谁杀得酒井村树却没人知道。

  “只有他自己的叙述。而且他是在外面学武艺,就因为下十里村的事刚回来的,下十里村被灭的具体情况他不清楚,他只是听人说的。”韩部长说,“可在山上给爷爷报仇,裁缝店给李梅解围是可证的。还有在去诊所时,发现街对面有鬼子监视,并把监视的三个鬼子全杀了,这一点有缴获的枪和望远镜可证。”

  “撇开刺杀酒井村树不提。在到诊所会合时能敏锐的发现和处置街对面监视的鬼子,这小子本事不小。如果刺杀酒井村树真是他干的,这小子可堪大用。”刘司令员说,“他还不是我们的同志?”

  “是租李梅的房子,李梅认得弟弟,还有个妹妹。”

  “这就好办!能跟着李梅来我们根据地,说明是真认姐姐!让李梅尽快把他发展成我们的同志。”

  “我也这么想。他能敏感的根据一个字判断阳城县县委被敌特破坏是军统大车店老板所为,我想把他留在我们社会部特科。”

  曹书记问:“阳城县的事是怎么考虑的?”。

  韩部长说:“这要等去侦察的同志回来根据情况再商量。”

  曹书记说:“我是这么想的,李梅是学生,有文化,政治觉悟也高,这小子有本事,就让他们再回阳城县,拉起一支队伍,以队伍为依托,把县委组织再建立起来。”

  “他还不是我们同志,你们就抢。”刘司令员说,“我们还得征求他的意见,这种小子都是有脾气的。”

  韩部长说:“是,我再和他谈。”

  田苗苗年龄小,首长只是安排她吃住,没限制她的自由,哥哥和姐姐都在接受审查,不允许接触,不允许出来活动。妇救会的人又都不认识,人家都有工作,她很无聊,就出了院子,在村道上遛达。满地金黄的落叶,她就故意踩着玩。她穿一条蓝裤子,上身里边是白底蓝花的布衫,外面是深灰色粗布外衣,脚上一双白底黑邦布鞋,留着短发,抬眼低眉之间尽显稚嫩灵动。身上斜背着一个蓝色粗布包裹,更显她身子高挑和单薄。

  一个三十多岁穿白大褂的女的从一侧走过来,笑看着她问:“你是谁家的丫头,好俊俏,我咋没见过你啊?”

  田苗苗被夸得娇羞的不敢抬头,叫了一声:“婶婶。”

  穿白大褂的女的说:“别叫婶婶,叫阿姨。”

  田苗苗忙笑着又叫一声:“阿姨。”

  穿白大褂的女的似乎更喜欢的近身拍了拍她的肩,又理了理她的头发,脸贴的更近的问:“谁家的?”

  “阿姨,我不是谁家的,我是从阳城来的,夜里来的。”

  “哦!”穿白大褂的女的神色一沉,说:“阳城出事了?”

  “嗯!”田苗苗也默然的点了点头。

  “跟谁来的?”

  “跟哥哥和姐姐。”

  “你亲哥哥、姐姐?”

  “不是!”田苗苗说出口,又立刻更正说:“是,就是!”

  穿白大褂的女的并未追究她的哥哥姐姐是亲的还是认得,又问:“他们还在审查?”

  田苗苗眼神躲闪的点了点头。她不懂审查是怎么回事,但本能的觉得不好,所以,有点不敢正视穿白大褂的女的。

  穿白大褂的女的接着问:“你到哪去?”

  田苗苗摇摇头。

  穿白大褂的女的拉住她的手,说:“走,跟阿姨到医院去玩。”

  田苗苗也没拒绝,被牵着往医院走。她听姐姐的话,这里的人都是亲人,到这里也感觉到人们的关切和善意,所以心里一点也不设防。

  医院是个比较大的院子,南北各十几间房子,都是病房,西边六间房子,是医生,护士办公室及药房,东边是门楼和一间门房,两个战士在门口站岗。院里有十多个伤员在活动,穿白大褂的护士来来回回穿梭。几棵大树间拉着铁丝,晾晒着衣服、被褥、绷带。这是医院的一个主院,别处还有两个院子,刚才穿白大褂的女的就是到别的院子查完房往回走。

  她们一到门口,两个战士立正敬礼,喊:“陆医生!”却盯着田苗苗看,目送她进了院子。

  田苗苗低低的问:“阿姨,您是医生?”

  “是啊。”陆医生揪着白大褂,说:“穿这种褂子的就是医生和护士。”

  “哦。”田苗苗又看了一眼白大褂,嘴凑近陆医生耳边,轻声问:“门口扛枪的哥哥为什么盯着我看?”

  陆医生扭头瞅着她亲昵的说:“你长得俊俏啊。”

  田苗苗的脸腾地红了,低眼垂眉的再那也不敢看。在阳城有人盯着她看,甚至调戏她,她明白,那都是坏人。姐姐说这里都是亲人,也盯着她看,她就无法自处了。

  陆医生问:“今年十几了?”

  “十四。”

  “那还太小,他们看也白看。”

  田苗苗红着脸,不明就里。

  虽然是军区医院,团级单位,经常作战转移,规模还是很小,机关干部、医护人员加警卫连也就三百多人,二十几个医生,平时在医院的就十来个,其他都外出配合作战部队执行任务。一般的伤病战士都就近寄养在老乡家,能到这里来养伤的,都是基本残疾了,现在医院的伤病战士只有一百多人。

  陆医生一进办公室,大家都纷纷打招呼,特别是护士,平时和陆医生就比较亲近,见陆医生带个女孩来了,一下都来围观,挤了一屋子,叽叽喳喳,对田苗苗问长问短,又拉又摸又抱的。不过都是姐姐,田苗苗倒也不紧张,只是被闹得晕晕的。当然,不只是来了个田苗苗,而是陆医生领着田苗苗来的。陆医生不仅是留过洋的医生,医术在军区医院是数一数二的,还是军区参谋长唐卫东的爱人,在军区人尽皆知,而且又是一个慈爱随和的性子,这些小护士整天围着叽叽喳喳,她从不觉得烦。她们有一儿一女,都寄养在亲戚家,两年都没见着了,看见这些小女孩都像自家女儿,常是摸摸这个的脸,拍拍那个的屁股,就像今天,初见田苗苗就怜爱的领在身边。

  陆医生被人叫走了,大家也都散了。一个叫谢雨的护士,今年十六岁了,比田苗苗低半头,拉着田苗苗跟她去护理,就是给伤员换药、喂药、打针、打饭、扶伤员散步,田苗苗好奇,便整天跟着谢雨,谢雨干什么她也学着干什么,一有空,两人便说悄悄话,谢雨劝田苗苗别走了,就留在医院,田苗苗说:“人家会要我么?”

  谢雨说:“你给陆医生说,只要陆医生说要,没人敢说不要。”

  田苗苗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但体味到陆医生对她的喜欢,对谢雨的话也深信不疑,所以心里谋定这件事能成。第二天,她自己便早早到医院,见到陆医生便说:“阿姨,我也想留在医院。”

  陆医生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说:“留在医院就是报名当兵,可你还小啊。”

  田苗苗忙说:“我不小了,我都和您一样高。”

  “咱俩比比。”陆医生身高一米六七,和田苗苗一比,还真不差,甚至田苗苗还显高,只是身子单薄,显得小,她说:“那也得你哥哥姐姐同意。”

  田苗苗便心里有数了,她自信能说服哥哥,姐姐。她没有家,没有亲人,就有半路认得哥哥、姐姐,可他们也没有家,生活就像飘着一样,没有根,心里没着落。她能在医院做事,有个固定的职业,就有落脚的地方,哥哥姐姐没地方去时,就可以来找她。她的小心思妥妥的牢靠。

  苏阳直睡到第二天吃晚饭。吃完饭又被带到韩部长办公室。等他坐下,韩部长给他倒了一缸子开水,说:“休息的好吗?”

  苏阳不好意思挠挠头说:“睡了一天多。”

  韩部长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阳对这个词陌生,疑惑的摇摇头,说“没打算。”

  “今年是三九年,快入冬了。”韩部长给他讲了抗日形式,又说:“现在有为青年纷纷报名参加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我们省军区已经发展了三个主力团,各区县都有游击队,县大队,近万人的抗日武装。希望你也能加入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与我们并肩作战,完成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无愧于这个烽火年代,无愧于自己的青春年华。”

  苏阳也被说的热血沸腾,有一种立刻去报名参军的冲动,可一想到李梅,他的情绪又平静下来,问:“我姐到哪去?”

  “李梅的工作组织会考虑的。现在是你打算干什么?”

  “我姐到哪我到哪,我姐干什么我就跟她干什么。”

  韩部长皱了皱眉。她知道苏阳和李梅认了姐弟。李梅也解释的清楚,就是叫“姐”,没有其它仪式和绑定,不违反党的组织原则。现在苏阳的态度可不是这样,有点追求李梅的味道,如果那样拿不起放不下,他就不看好了,于是又问:“你是个男孩子,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主,为什么要和你姐绑定。”

  苏阳却不考虑这些,认真的说:“我和我妹妹到阳城时,是我姐收留我们的。你们那个蒋书记说得对,阳城满城都是敌人,我姐单独出去活动,不出三天肯定会出事。我不想别的,就想保我姐不出事。”

  韩部长明白了,没再强求,把情况给曹书记汇报了,曹书记说:“等阳城的事有了结论再说。”

  第三天半夜时分,到阳城去的侦察员才返回,韩部长立刻起床听了汇报,侦察员和地委的同志去了阳城,怀疑阳城地下党有军统特务,并未和阳城县委的其他同志联系,他们侦察了蒋立涛住地的枪战情况,裁缝铺的情况,诊所的情况,与李梅她们的叙述基本相符,诊所鬼子留了五个特务,他们没有靠近,房子已经炸塌了。牺牲的同志的遗体地委的同志在处理。

  这样,阳城危机有了结论:由于敌特破坏,县委书记蒋立涛及县委骨干五人牺牲。李梅被苏阳所救,回根据地及时汇报情况。经侦察确认,叙述正确,事实清楚。

  第四天,曹书记就在作战室直接找李梅和苏阳谈话。韩部长也在场。人刚坐定,刘司令员也进来了。

  曹书记说:“阳城县县委遭敌特破坏,县委书记蒋立涛和五位骨干牺牲,情况基本清楚。我的看法就两点:一是组织不严密,让敌人钻了空子。特别是国民党特务,虽然现在国共联合抗日,但国民党内一些顽固反共分子不会死心,仍会寻找时机破坏抗日,破坏我党组织。对此,你们要时刻警惕,坚决斗争。二是在敌占区工作,政治斗争很重要,武装斗争更重要,县委组织不一定要建在县城,在乡村也可开展工作,我这个省委书记不就在山里村里。这次派你们回阳城县,委任李梅为县委书记,苏阳今天起正式参加革命工作,你还不是党员,就不给你具体职务,就以县委书记的警卫员身份回阳城县工作。关于你们的委任等你们回阳城县,由地委的同志宣布。”

  刘司令员接过话说:“记住,你们回去,给我拉起一支队伍来。拉起一个排,你们就是正副排长,拉起一个连,你们就是连长指导员,拉起一个团,你们就是团长和政委。你们俩搭档,政治上听李梅的,军事上听苏阳的。我还要强调,在军事上,李梅可以提意见反对,但不能代替苏阳做决定。县委组织要依托军队建设,别和蒋立涛一样搞什么县委在县城,县大队在山上。当然,他不是军事干部也是个理由。你们回去的工作别跑来给我汇报,我也懒得管,地委的同志想管是他们的事。什么干部啊、伙食费啊、装备啊,都自己解决,别给我提,提也没用。你们地委的顾书记能给解决就去找他,我不管。”

  韩部长见两位首长讲完了,说:“李梅,你也表个态。”

  李梅此时像在云里雾里飘着一样。她并不知道是首长们特别看好苏阳,才派她回阳城任县委书记。让她们拉队伍,组建县委组织,还这样信心满满的。什么跟什么啊,自己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就当县委书记,苏阳才十七八岁,这不是闹着玩,这是到敌占区去开疆拓土啊。可她也不能说泄气的话,说自己不行,干不了?这不是她李梅!就像当初参加革命时的那股子劲一样,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让干就干,干好了是本事,干不好提头来见。她心性一定,便不假思索的说:“谢谢首长的信任,我们一定按首长的要求,两年内拉起一支抗日武装,组建阳城县委组织,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曹书记高兴的说:“好样的,希望你成为咱军区首屈一指的巾帼英雄。”

  刘司令员也笑着拍了一下膝盖,不管怎么样,李梅的这股劲头,他还是满意的。再看苏阳,满脸笑意的看着李梅,这小子重情义,有本事,是块料。

  接着韩部长又给了他们一个联络地址,到阳城县城拿到情报,再到县大队驻地报到。

  谈完话,李梅着急当天下午就回阳城,苏阳正要找田苗苗,田苗苗却找他们来了,而且是牵着陆医生的手。

  苏阳不认识陆医生,李梅却是认识,忙上前打招呼:“陆医生。”

  陆医生却不认识李梅,问:“你认识我?”

  李梅笑说:“年初我在社会部特科培训三个月,去过你们医院三次。当时我们六个女孩,您可能没注意。”

  陆医生笑说:“是我粗心了,你们阳城的问题解决了?”

  李梅说:“还没解决,首长派我们再回阳城。”

  “哦!”陆医生走近一步,拉住李梅的手,她当然知道去阳城意味着什么。这样一个柔弱的、漂亮的水灵灵的女子,到敌人窝里去开疆拓土,首长们敢这么派,她们也敢这么去,这份面对危险而勇往直前的勇气,令她佩服,但也让她感到悲壮,心疼,深呼一口气,嘱托说:“在敌后,要格外注意安全,遇事要冷静,不要冲动,多长几个心眼。”

  李梅的眼眶湿润,说:“谢谢陆医生关心。”

  陆医生又看着苏阳说:“你是田苗苗的哥哥?”

  苏阳应道:“唉!”

  陆医生把田苗苗拉到身前说:“她想留在我们医院,我也想把她留下,她才十四岁,还小,跟着你们不如跟着我。当然,这要你同意才行。”

  田苗苗生怕哥哥不同意,忙说:“哥,我想留下来,在这里立住脚,你和姐姐再没处去时,就来找我。”

  她这份心思在苏阳看来十分的天真幼稚,苏阳如何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哪能依靠妹妹。但毕竟是妹妹的心意,在苏阳和李梅心里还是暖暖的。李梅说:“我觉得行,跟着我们居无定所,留下跟着陆医生还能学到医疗知识。”

  苏阳也没再说别的,妹妹能在后方医院安定下来,特别是这里的人和组织,不但不会伤害妹妹,还格外关心照顾,这让他放心,他当然愿意。他从背囊里先掏出十个大洋,后又多掏出十个大洋,给田苗苗。田苗苗拒绝,他硬塞到妹妹手里,说:“这不是给你乱花的,是给你保命的,一旦遇到绝境,没钱怎么行。以前跟着哥哥,有哥哥顶着,以后遇到事就要自己解决。还有就是要勤练功,多学习,不要偷懒。”

  田苗苗频频点头,本来一门心思要留下来,想着自己立住脚,让哥哥姐姐来依靠她,哥哥真要走时,又不行了,哭的忘我的扑在哥哥怀里,推都推不开。弄的苏阳大红着脸,着急说:“别这样,都这么大了,哭两声行了。”

  田苗苗却不听:“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不要么。”

  田苗苗那份伤心,好一会,惹得陆医生和李梅都掉眼泪。

  李梅为把她和苏阳分开,一把把她拉在怀里,给她擦着眼泪,说:“我们是回阳城去工作,这又离得不远,就两三天的路程,有机会你到阳城去或我们到根据地来。又不是见不着了,有什么好哭的。”

  田苗苗才满脸梨花带雨的说:“那你们不能不要我了,说话算数。”

  苏阳和李梅一再保证,才终于和她分别。

  离开军区司令部,离开根据地,越往前走,李梅就越觉得心里慌慌的空空的。记得第一次这样离开时,大家有说有笑,心里没一点负担,那份朝气和坦然,就像不是到敌后去,而是去旅游,现在倒不如当初。也的确,这次蒋立涛和其他几位同志的牺牲在她心灵深处刻下一片阴影,这片阴影必将伴随她一生,每当她想起心头都会纠结的疼。同时让她这样近的深深的感受和体会到生命的伟大和脆弱,伟大的像山岳一样在人们的意识里竖起一座丰碑,脆弱的像一片小小的纸片,一滴雨水就能洞穿,一阵邪风就能撕碎。当初的那份朝气和坦然再也看不到了,就如苏阳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也忽然间就长大了。

  当然,这次重回阳城,也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倒过来,苏阳不是弟弟,而是哥哥,苏阳是县委书记,她是警卫员,她也不会有这种心态。担子重了,责任大了,挑着就不那么轻松,步子迈的也不那么随意。

  她知道苏阳有些本事,特别是知道了他杀酒井村树的事,更让她刮目相看,那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更别提她了,想也不敢想。可在她心里,苏阳就是一个小弟,刘司令员却说军事上听苏阳的,县委组织建设还要依托武装力量,意思不就是她要听苏阳的,这靠谱吗?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问苏阳:“回去你打算怎样拉队伍?”

  苏阳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李梅更觉得不靠谱,说:“刘司令员说军事上听你的,你心里没个数可不行。”

  苏阳还是笑着摇头说:“能有什么数?没数!”

  李梅埋怨说:“那当时你咋不当面给刘司令员说。”

  苏阳一笑,说:“说什么?你不都说了吗。”

  李梅尴尬的脸通红。她当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豪言壮语喊得震天响。这时却羞愧了,忙解释说:“那种场合,我不那么说还能咋说。还能说我们不干,我们干不了。还没干就认怂,那不太丢人。”

  苏阳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还笑!还笑!”李梅嗔怪的在苏阳胸前捶了两下,说:“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把我的头割下来提给司令员。”

  “姐!”苏阳被她说的也有些尴尬,说:“刘司令员不要我们的头,他要的是一支能抗日的队伍。”

  李梅没好气的说:“我知道。”

  “那不就对了。”苏阳却认真说。“我们就拉一支队伍起来。不过要慢慢来,就像我们练武,要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刻苦的练,不是我想怎样拉一支队伍就能拉起一支队伍。”

  李梅沉默了。苏阳说的没错,的确不是我想怎么怎么,就能怎么怎么,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一天天努力刻苦的工作,一步一个脚印的把工作落到实处,慢慢拉起一支队伍来。她的心里一下又踏实下来。要说这些道理,十个苏阳也说不过她,但在关键时刻,她却放空了自己,心里无着无落。因为理论和现实总是千差万别的,往往是理论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刚出校门就想着把事情都做好,那只能是空的,不现实的。只有认真踏实的去实践,才可以出成果。苏阳没有她的那些空想,但却知道事情该怎么去做。她又静静的看了苏阳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小弟也不小,有一种能依靠的感觉。

  又到阳城县康坪镇了,上次是晚上,好应付,今天刚过中午头,要再遇到那天执勤的就更糟了。苏阳用望远镜远远的看着,竟然笑了,说:“姐,今天执勤的是我们那天遇到的,而且是哪个年纪大的在查,其他人在休息。”

  “不可能啊!他们是那边的,怎么又过来了?”李梅接过望远镜看着,“该死,怎会这么巧。这可怎么办?”

  苏阳不以为然的说:“这是我们和根据地的主要通道,而且康坪镇是我们阳城县的管辖之地,必须打通。今天我们就给他来个先礼后兵,去和这个大叔谈谈,不行我们就等晚上血洗了他们。”

  李梅说:“你是发烧还是疯了?!他们是皇协军,是鬼子的狗腿子,汉奸,就算那个大叔人心眼好点,可你要亮明身份,很有可能他会直接和你干起来,其他人更不用说。我们和他们是敌人,处理我们与他们之间的事,可不敢以人的心眼好坏做判断,那样肯定会吃亏的。”

  两人观点不统一,无法行动。对苏阳来说,我就过去跟你们谈,好说好办,不好说就和你们干,就算当时干不过,我也有能力脱身,等晚上再瞅准机会,把你们全宰了。他有这个能力,所以觉得这个办法行。就如杀酒井村树,他觉得行就那么干了,如果那时要经过李梅,他绝对干不成。两人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了近一个小时,谁也没说服谁,更多的是李梅在教育苏阳。

  “有了。”李梅忽然站起来,原来一辆驴车从庄稼地拐上来,要回镇子。驴车上坐着一男一女,都四十岁左右,车上还拉着两大筐子玉米棒子。共产党八路军的政策就是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和群众心连心。李梅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实际经验,但受这方面的教育,并对此深信不疑。所以,看到两个农民,她心里便豁然亮了,迎上去,套近乎说:“大叔大娘,收庄稼呐?”

  “对呀。”大叔没言语,大娘委婉的拒绝说:“我们驴车小,捎不了你们两个。”

  李梅说:“不是,大娘,我们要进镇子,这不是有站岗的,我们怕搜我们,进不去,想让你们把我们带进去。”

  大叔说:“你们去镇上做什么?”

  李梅说:“我们路过,要到阳城去。”

  大叔说:“你们是带什么紧要的东西了?”

  李梅说:“对啊!我们一人背了一个包,不想让他们搜。”

  大娘明显是不想捎他们的东西,怕惹麻烦说:“那你们的包放我们车上,他们也能看见啊。”

  大叔却不在意的说:“把筐里的玉米拿出来,把你们的包埋进去。”

  大娘担心的说:“他们要认真搜出来咋办?”

  大叔说:“除特殊情况,平时镇上的人,一般搜也不搜。没事的,放进来吧。”

  大叔说着停了车,把筐里的玉米拿出来,放车板上,码好了,然后把苏阳和李梅的包都放进去了,又用玉米埋住了。苏阳和李梅一起帮忙。都放好了,李梅说:“大叔、大娘,我们来的时候给他们说到镇上走亲戚,现在还说是亲戚,就说你们是我们的姑姑、姑父好吗?”

  “行!行!”大叔说着,让李梅和大娘在车辕上坐了,他和苏阳在车后扶着车上的玉米筐,边往前走着,边悄声问:“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苏阳也低声说:“长丘。”

  大叔说:“长丘横山有八路军。”

  苏阳也不隐瞒,说:“对。”

  大叔说:“哪里好啊,有八路军,日本皇军都不敢去。不像咱们阳城,就连这康坪镇都有皇协军,这马上又要催军粮,交的慢了,就到家里抢,有些交不上的,就要抓走服劳役,一年半载的,有些都回不来了。”

  苏阳试探的说:“那你们是喜欢八路军来还是不喜欢。”

  大叔又扭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说:“当然喜欢八路来。年初我去了一趟横山赵家沟镇,哪里住着八路一个营,营教导员可是个好人,文文绉绉的,对咱那叫一个客气。我们一起吃了顿饭,给我讲了好多道理。一对比,这皇协军都不是人养的,就是些畜生。”

  苏阳见大叔这样信任坦然,笑着说:“你说这些,不怕我说出去抓你。”

  大叔也笑了,说:“你就是那边来的,当我看不出来。”

  苏阳也认真说:“大叔你说的对,我们就是那边派到阳城来工作的。康坪镇也是我们工作活动范围,现在我们急着赶回阳城,过段时间我们就会到康坪镇来开展工作,我们不来,也会派其他同志来。”

  大叔沉默一会说:“咱阳城这么多皇军、皇协军,还有穿其它衣裳的当兵的,你们咋工作?就不怕?”

  苏阳说:“等我们来了就不是怕他们,而是他们怕我们了。”

  “哦!”大叔半信半疑的没再吭声。

  来到检查点哨位,大娘有点慌张的跳下车。

  李梅没动,冲着年纪大端枪遛达的皇协军说:“大叔,你不是在镇子那头执勤,咋又到这头来了。”

  年纪大端枪遛达的皇协军打量着李梅,这时苏阳已到他近前,他想起了,说:“你们是几天前来镇子的女娃娃,一下没认出来。我们这执勤站岗是轮换的,轮换到哪算哪。哪天两个女娃娃,还有一个哪?”

  李梅说:“她小,在家里玩呢。”

  年纪大端枪遛达的皇协军冲着大叔说:“张大有,你小子哪里修的福气,有这么好的亲戚,看这女娃娃多亲多俊,还给你下地干活。你可把人家招待好了。”

  叫张大有的大叔“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李梅说:“这是我姑姑,姑父,来了就像到家了,没什么招待不招待的。倒是大叔,您是常住这康坪镇,以后我们来,少不得麻烦你,说不定还要您罩着。”

  年纪大端枪遛达的伪军哈哈笑着说:“没问题,我叫徐连旺,以后来他们挡你搜你就提我的名号,谁敢不给面子,看我不打折他的狗腿。”

  李梅他们往过走着说:“这我可记住了。”

  徐连旺说:“没问题,要住着不走到我们兵营来玩,我们就在镇公所。”

  李梅他们走过去了,摆了摆手,说:“这次要回去了,下次来一定去。”

  徐连旺也摆了摆手,说:“好好,一言为定。”

  进了镇子,大娘擦着冷汗,平时她虽然胆怯,但也不这么紧张,今天就因为车上有李梅他们的东西,她紧张的要命,表面上藏了,心里藏不住,这时终于松口气,还是忍不住埋怨说:“让过还不当紧过,倒和他们拉上话了。”

  张大有倒不那么紧张,更觉得这两个孩子不凡,特别是李梅,一个大闺女,和这些大兵拉上了,还气定神闲的,要知道,这可是转眼就是生死。

  苏阳把这根本不当回事,到张大有家门口,取了东西,掏了两块大洋给张大有。张大有推脱了几下,还是接了。

  李梅想的比较多,张大有,徐连旺都算是熟人了,徐连旺虽然是敌人,但是个皇协军,对日本鬼子并不那么坚定,能争取的还是要争取,能利用的还是要利用。张大有是基本群众当然要发动,成为抗日的中坚力量。所以,今天不仅仅只是过了一道关卡,而且还接触了两方面的人,做了两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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