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观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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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陵阳山,草被凋零,清晨寒霜覆于其上,白涔涔,清凌凌。
熹微晨光透过树桠漏下来,两相碰撞,似乎泛起淡淡雾气。
有钟声传来,庄严肃穆,回荡于悠悠山谷之中。玄音朗朗,人身在其中,沉闷心胸不知不觉随之豁达宽广。
苏檀走下马车,拢了拢肩头的棉绸披风,抬眸看向面前古刹。
黄墙红瓦,梵音袅袅。
有位灰袍僧人立于门前,见她到来,走近迎她,双手合十问道:“姑娘可是苏檀苏施主?”
苏檀点头,双手合十回礼:“正是,我来为寂山大师诊治伤腿。”
寂山是沈老侯爷在寺中的法号。
灰袍僧人扬手请她入内,说道:“苏施主请随我来,寂山大师尚且未归,嘱咐小僧恭候于此,请您先去禅房一坐。”
“好,有劳师父。”苏檀接过灵韵递来的药箱,独自跟随僧人入内。
栖禅寺历经百年,脚下踩着的青砖石板透着古朴,苏檀跟随僧人脚步一路往禅房而去。
待行至一座杏黄围墙小院门外,僧人驻足回身,“苏施主请进,小僧不再搅扰。”
话毕,对她再行一佛家礼转身离去。
苏檀抬眸看向面前的朱红小门,门上只悬着一块小木匾,上书「雁归」二字,墨字笔锋矫若惊龙。
好字好意。
她伸手轻轻推开门,见方的小院映入眼帘。
院中陈设简朴,一株菩提绿树参天而立,虽入冬仍不见枯黄之色。
簌簌风起,叶片从树梢头悠悠坠落,落于树下石桌案上。
石桌前背身坐着一位穿青灰袍的僧人,背影清瘦出尘,似是在垂首诵经。
风势渐大,桌上摆着的旧木球被吹得滚到案沿边,“啪”轻巧落地,又继续顺着石板缝儿骨碌碌一直往前滚,最后停于苏檀面前。
诵经的僧人闻声顿住,起身想要捡回木球,一回头才发现院中多了一位女施主。
苏檀先行一步弯腰捡起,抬眸看向面前走来的年轻僧人。
男子身形高大瘦削,面若冠玉,泛着病态的白皙之色。
长眉凤眼,清冷贵不可言。
和她五载前在寺中见过的那张脸并无甚差别,只是眼神变了。
澄澈之余,灵气逼人,隐隐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度。
苏檀捡起木球递给他,不再如上回那般称呼他小师父,恭敬道:“观澄大师,您的球。”
观澄身形远远高于她,略垂眸打量面前的女子,目光落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之上。
原来是她。
眸中防范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朗笑意,他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接过木球。
语调清越:“多谢施主…姐姐。”
苏檀刚想回他无需多礼,却听他又如五载前唤她一声姐姐。
当即噎在原地,目光疑惑,试探着打量他。
不会吧,返心丹吃了没用?
可是这眼神和通身的气度看起来,委实和从前不同啊。
似是看出她眼中的不解,观澄笑了笑,正色道:
“我以为苏小姐会同从前一样,叫我小师父,看来五载悠悠而过,记忆却好似还不如我这愚疾未愈之人了。”
听他这话,苏檀方才放下心来,只要返心丹有效用就好。
她浅笑:“今时不同往日,观澄大师莫怪。”
知道内情之后,她还如何有胆子,再称呼曾经的九皇子为小师父。
观澄不置可否,俯身掸去一旁石凳上的落叶,扬手请她入座,“苏小姐请。”
苏檀恭敬不如从命,放下药箱坐下。
观澄扶正盘中两枚倒扣的素杯,从一旁煨着火的泥炉上提起茶壶,斟出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推了一杯送到苏檀面前。
“山中寒凉,一路过来辛苦。”
苏檀双手接过,轻声道:“多谢。”
观澄收起方才诵读的经书,微微敛眉:“苏小姐无需多礼,在栖禅寺中,只有僧人观澄。”
“更何况,是我要多谢你的药。”他顿了顿,语气凉薄:“否则,只有傻子观澄了。”
苏檀垂眼一时不知如何答话,从身受圣恩的皇子沦为失智僧人,身份地位天翻地覆,个中滋味似乎记起来比忘了更让人难受。
她抿了抿唇,宽慰道:“大师不必妄自菲薄,天降大任于斯人,必有来日。”
观澄浅啜一口清茶,默然颔首,眸色渐凝。
当然有来日,赵贤母子当年暗中残害他和母妃,扮足了好人模样。
如今上位,原相毕露,苛政独断,残酷不仁,哪里配得一国之君。
多疑猜忌,亲奸臣,灭忠正,竟还要对沈修妄痛下杀手,当真心智泯灭。
十数载,他日日诵经,守的是清规戒律,修的是善恶本心。
如今刀剑可放亦可再提,皇权天下,他誓要从赵贤手里夺回来!
观澄又饮一口茶,收起神思,抬眸看向苏檀,问道:“昨日服药已结束,从今日起是否要施针了?”
苏檀点头,“待五小姐过来,我与她再议定如何行针,以保万全。”
说着打开药箱,取出脉枕放于案上,抬手请他。
无需苏檀再多说,观澄微微撩起僧袍袖口,将右手摊开掌心朝上,手背搭上脉枕,伸到她面前。
“有劳。”
苏檀又从药箱中取出一条干净的诊脉巾,盖住他的手腕,这才抬手触上,指尖为目静心切脉,分辨虚实浮沉。
观澄垂眸看她一眼,如此恪守礼节,男女大防分明。
他忽的想起沈佩恩,那个总是眉眼弯弯,唇边挂着梨涡的娇俏姑娘。
从前他失智时,她为他诊脉从不避讳。
可如今,也像这般,拘束得隔着一层。
苏小姐与行之哥两情相悦,与他有大防理所当然,可沈五小姐是为何?
难不成,她也有心上人了。
观澄思绪难解,姑娘芳龄已过十八,有心上人也属正常。
可是只要想到日后沈佩恩会同他越来越疏远,对他的笑容和好意也会尽数转移给另一个男子,他就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
此闷不同于生病,更不同于恨与怒。
他悟不明白,只觉甚是怪异。
苏檀只顾垂眸静心诊脉,并未察觉他的神色。两人对坐无言,只余耳边传来的早课诵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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