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 一骑绝尘,一心迷离
颍州 后军
老杜大刀阔斧的挥动着锅铲。
说是锅铲,其实形容的很不到位。老杜的家伙事儿和城外挖铸工事的士兵们用的铁锹一模一样,只是从未沾过泥土罢了。
要给整军提供炊事,并不是一件清闲的差事,洗菜切菜做菜然后还要淘洗碗筷厨具,一天的劳碌要重复两次。若是遇上战时,那就是一天三次,睁开眼到晚上休憩一整天都得昏天暗地。
可晴拿袖子擦擦额头上淋漓的大汗,有几滴混着锅灰的汗水滴入锅内,她已经学会视若无睹。她化名的少年被大家称作“小卫”,老杜则简洁的叫他“卫!”
“卫!没吃饭哪?!刚塞饱就这么没劲?白吃了?”老杜看到他愣神,扯着嗓子喊道。
少年下意识的点点头说道:“我还没吃完呢……”
怎么能跟他们比,她刚吃没几口,人家就都吃好了开工,他们吃饭就跟蝗虫过境似的,一眨眼就搁碗了。
“顶嘴?!”老杜怒了,一把推开他,双手齐挥,两把铁锹虎虎生风,他们不用保证饭菜有多美味,但是至少吃下去的都必须是熟食,不能因为饭菜夹生或者不干净而引起士兵体虚疲乏。
贻误军机这种罪,可不是只有侦察兵和高级将领们才会有的。
小小一个炊事兵,也得尽职尽责,兢兢业业!
少年手足无措的被推离了灶台,不知该如何应对。
老杜粗着嗓子,不满的说道:“去去去,吃你的饭去,省的说出去丢老子的人!炊事兵,连饭都吃不饱?!”
少年咧嘴一笑,傻傻的,抱起放在一边的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觉得老杜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真是可爱。
吃过饭,老杜的饭也做好了,两个人推着两辆小车,往中军帐而去。
他费力的推着小车,把饭食送到了中军营地。早有人在那里等他,他和老杜负责的这批人此时正轮班守卫,就让他们把小推车和餐具都向内推到了营门口的方向,留了几个人站岗,剩余的人在角落里蹲在地上端着粗瓷碗狼吞虎咽。
“呜,今天的饭,比往日的香啊……”有人一边吃一边拿胳膊肘抗了抗老杜的腰,瞄了一眼瘦弱的少年,这是老杜他们负责膳食的这帮人的头领,百夫长虞志明。
“吃你的饭,哪那么多话!”老杜不耐烦的抬手,把那人的脑袋按进了饭碗里。
“……”那人抬头,粘了一脸的米粒,怒了。“老不死的,会做饭就了得了?藏个娘……”
话还没说话,又被老杜一把拍进了饭碗里:“多吃饭,少说话,懂不懂?!”
“草,老杜,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至于?”虞志明已经听到附近手下士兵的窃笑,面上无光之余,更加恼羞成怒。
“就是多年的交情才提醒你。”老杜板着一张脸,纵横的刀疤在更显得狰狞,然后凑近虞志明的耳朵低声道:“有些人,你我都惹不起。看破别说破,懂?”
虞志明突然领悟,点头吃饭:“今天饭真的比平时的都香!是不是啊?”
底下人明了的呼喝应道:
“香啊!”
“好吃的很!”
“舌头都咬烂了!疼!”
“谢谢杜师傅啊!能再来一碗不?”
可晴的脸上依旧是一脸灰黑,低头给兵士们盛饭。
胳膊已经因为不停的重复动作而觉得酸疼,微微有些颤栗,只好用左手握住右手继续用力。
有兵士看到了,又笑:“哎!瞧这白米饭把咱小卫重的,一只手都举不起来,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啊!”
旁边又是一阵哄笑。
可晴并不生气,只是抬头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给排队的人添饭。这些人其实都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习惯把善意的心思用粗鲁的话表达出来而已。
笑声突然凝固,周围的士兵个个噤若寒蝉,连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可晴纳闷,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说是熟悉,因为那人是墨墨,不管变成什么样,慕可晴都会在千万人里第一眼就认出来。
说是陌生,因为疏墨第一次穿上了战袍。
头盔,肩胛,护甲,护腕,护膝,行军靴一应俱全,背上的剑匣里是一把长剑,可晴认得,是剑圣居一直秘藏的古纹剑。
不像前几天许辰离开之时穿的那一身细密的铠甲,疏墨只是穿了方便行事极为解释的战衣,戴上了护具,沉下面色之后,竟然冷威十足,让然望而生畏,完全无法想像布衣时的疏墨和眼前之人竟是同一个人。
原来一个人,竟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突然间从一个儒雅的书生,变成了一个杀气凛然的将军。
乌云踏雪,这样的绝世好马,果然只有在大师兄身边才是物尽其用,相得益彰。
不动声色,却锋芒毕露。
那马蹄疾纵,溅起一路烟尘,匆匆往剑门关的方向奔驰而去。
一骑绝尘,可晴微微有些怅然,微微有些失望。
原以为,不管她在哪里,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可他们刚刚的距离不过一丈,他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未有一丝一瞬的停留。
心有灵犀?
那是故事里的事情吧。
可晴被淹没在人群里,深深的望着疏墨的背影,不言不语,却被烟尘迷了眼。
抬起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可以理解,能够明白,到底意难平。
可谁也不知道,征西将军疏墨,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心跳突然失序。
看到疏墨走远,凝固的空间又再次活络起来,兵士们的话题已经又有了转变。
“啧啧,听说绝影认主,要不然,拼了老命也要偷偷骑上一骑!”这个留着口水非常羡慕的说道。
“就你?小样儿,不是我看低你,人贵自知!学学咱!从来没有那想法!咱只想着能给疏将军牵牵马就心满意足了!”那个颇有自知之明的接话道。
“哈哈,我说老路啊,赶明儿和马夫说说,你俩换一换,说不定就能得偿所愿了!”有人接话调笑道。
“唉,说正经的。疏将军这样匆忙,恐怕关口局势不太妙吧?”这是个忧国忧民的。
“废话,这还用问?”不耐烦的声音表示,此人非常讨厌在及时行乐的时候被提醒他们随时可能被死亡的阴影覆盖。
“要不是叶将停灵在军内,疏将军每天都来给他兄弟上香,你以为就你还有机会能看见疏将军,看见绝影?”转回轻松话题!什么战争啊流血啊,没有到眼前,就不要去想吧!只要战斗的时候不退却就好!
“疏将军,是个重情义的!”最后伟大的百夫长大人做了总结,挥斥方遒的说道:“吃完了,都把东西收拾好!眼瞧着小卫累成那样,你们还有功夫闲聊?呸,还想去牵马?”
众位士兵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个重情义的可以牵马的人,争先恐后的匆忙起身七手八脚的把自己用过的碗筷之类的放进小推车已经见底的木桶里。
可晴低眉浅笑,抬头对众人道了句谢谢,整理着木桶和用过的餐具,准备和老杜推车带回后营清洗。
回去以后又是一轮的洗菜切菜做饭送饭工序。
能这样远远的看一眼,她真的已经很意外了。
她原本也只是想能和他共患难而已。
那士兵们纷纷的议论声过耳,她淡笑。
他们都觉得,只有“绝影”这样的名字才适合这样一匹铁蹄强劲气势雄浑龙骨生风的骏马。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师兄们才不会去计较一匹马的名字,只为让她宽心。
他们都觉得,疏将军是个重情义的,所以才会每日奔波只为给兄弟上一炷香。
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墨墨宁愿不要这重情义的赞誉,只要三师兄可以生还。
他们总是向往着能给疏将军牵马,能骑一骑绝影,这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心愿。
可是他们不懂,疏将军此生最大的心愿却不再为战将,不再骑战马,盛世清平,再无硝烟。
他们不懂。
可是她懂又有什么用?
他身边没有她的位置,她只是他的累赘。
不管二师兄说的多好听,解释的多完美,慕可晴现在都只是疏墨的软肋和罩门。
这时候疏墨不需要红颜知己,不需要心有所系,他只要能并肩上阵杀敌的兄弟。
他来去匆匆,再不为谁停留。
可晴心中一阵恐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头对上老杜疤痕纵横的脸,可晴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杜大哥,你知道疏将军在哪里上香吗?”
老杜面色一变,伸出长满老茧不满伤疤的大手一巴掌打上了可晴的脸。
“臭小子!瞎问什么呢?!将军的行踪是你能打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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