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中。

  王陈还是站在那个位置。

  只是身侧多站了个清隽秀雅、沉稳阴鸷的嬴政。

  因为王陈内吏做得有声有色，仅就其政务管理能力而言，朝野上下无不称赞。有鉴于此，吕不韦和嬴政合计一番之后，顺利让嬴政当上了廷尉。

  廷尉位列九卿，司掌监狱、刑罚和修订法律。当今七国，仅有秦国称之为廷尉，其余国家沿用自夏商以来的古称，便是司寇。而自夏商以来，司寇就是朝堂之上重要部门之一。这是源于从原始部落，到城邦，再到国家，若是稳定的社会，必然离不开司法审判的机关。

  嬴政是一个冷静到近乎冷血的无情生物，最信奉的便是法治天下，结合个人兴趣，最终确定了这个身份，事实也不出所料，他得心应手，确实很适合这个职位。

  秦王嬴异人此时还没有到，吕不韦趁机试探一下王陈：“二公子，刚刚老夫在门外见到你带着两个墨家门徒和一堆物事，是不是最近又在为国作出了更大的贡献？不妨说出来，老夫见识见识。”

  王陈暗笑，这个老狐狸，就等你上钩呢。

  “正要和相国说说此事，我的门客相里刑，发明了可以代替简帛的物事，我称之为"纸"。”王陈侧身认真回应。

  “纸？代替简帛？”吕不韦念叨两声，疑惑更多。毕竟没有看到实物，他再厉害也无法估量纸张的价值，但对王陈这个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不会无的放矢，必然又是一件影响重大的发明创造。

  “对的，纸。待会父王上朝后，相国便能看到到底是何物。我相信，等你看到纸之后，一定会明白这东西的巨大价值。”王陈没有多说，正身站好，静待朝会开始。

  很快，秦王就到场了。

  秦王嬴异人肉眼可见的面容憔悴，想必跟赵姬脱不了干系。

  身为秦王，必然是万众瞩目的，他的身体状况，人人在意，见到秦王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朝堂之上登时就蒙了一层阴影。

  例行的各司衙门工作汇报之后，秦王明显有些精力不济，面色比刚上朝时更加的乌青。只有王陈这个来自后世的人，知道秦王大限将至。其余官员，包括秦王自己，都以为只是身体不适，不会想到他不久就会驾崩的。

  “诸位还有什么事情禀报？”秦王想休息了。

  “儿臣有事。”王陈高呼一声，引起关注。

  “说吧，你这小子总是能搞点名堂出来。”秦王看到是最喜爱的儿子说话，便打消不耐烦和困意。

  王陈让人招来相里氏父子，顺便把一堆竹简和文房四宝等搬进来，然后再次朝秦王高呼：“儿臣有大喜要恭贺父王。”

  这话勾起了秦王和百官的兴趣。

  “想我道贺？说说看我有什么喜事。”

  王陈先拿“纸”，一张洁白如雪的纸。秦王和百官哪里见过这个玩意，纷纷流露出求知的欲望。王陈没有吊着大家的胃口，开口介绍：“父王请看，这是儿臣门客相里刑发明创造的一物，名曰'纸'，它洁白如云，光滑细腻，轻薄如无物，可以用它来进行书写和绘画，代替繁重而昂贵的简帛。”

  王陈举着纸张展示一番，然后便交给内侍上呈给秦王。虽然他也可以直接拿过去给秦王，但那样亲近是亲近了，却坏了秦国的规矩。规矩一旦破坏，想要重新捡起来就难了。王陈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秦王从内侍手中接过白纸，发现确实如王陈所说，轻薄如无物，洁白光滑，有些爱不释手。

  “父王，这张纸如果搭配上儿臣手里的这支笔，才会更加震撼。”王陈又高高举起毛笔，这支狼毫笔，昨晚王陈又专门加工设计了一番，做得更加精致，上面还有大篆，上书：秦王万年。

  “这跟宫廷画师所用的竹笔有些相像，它又有何不同？”毕竟物以稀为贵，秦王嬴异人没有舍得放下白纸，便盯着那支毛笔问道。

  “父王请看，此笔不同于竹笔，笔端乃是精挑细选的动物毛发，施以碱水制成。笔杆轻便，使用起来毫不费力，而且由于笔端柔软，书写文字毫不滞涩，体验感舒适度远远超过竹笔。”王陈执笔，假模假样的开始演示如何拿笔，如何落笔。

  “不错，那毛笔是否还要搭配涂料呢？”秦王开始发散性思维的进行联想。

  “毛笔当然可以搭配涂料，进行绘画更佳。但毛笔的最佳搭档，还不是涂料，而是墨。”说着，王陈便让相里刑将墨块举起来展示。

  “世间万物，都有阴阳。而文字和文字的表现形式，作为大道的展示工具，必然也是遵循'阴阳向背'的道理。白为阳，黑为阴。白纸是阳，那么落在白纸上的文字，最可取的颜色，只能是黑色。因为笔墨为阴，所以，墨便是笔最好的搭档。”王陈侃侃而谈，将笔墨纸砚跟中华传统的易经道理结合，更能让世人接受。

  “好，真的是好。”秦王喝彩。

  “父王，有了墨块还不行，墨块只是保存墨的形式，如果要用来书写，则还需要把墨块，变成墨水。因为只有将毛笔的笔端蘸满墨水之后，才能又快又好的写字。”王陈进一步讲解。

  “那如何将墨块变成墨水？”秦王已经没有刚才的疲倦，真的是喜事，大喜事啊。

  “墨块变成墨水很简单，但这需要用到一个载墨水的载体。父王请看，这个便是墨块变成墨水的关键。”王陈说完，便又让相里奋举起一方砚台，高高的进行展示。

  “这又是何物？”秦王已经被王陈这些层出不穷的新鲜物事震惊到麻木了。

  “这个是砚台。”王陈让相里奋把砚台平平端好，再让人取来一点温水，便开始展示研墨：“请看，只需要在砚台里面加入一些清水，再将墨块拿好，轻轻研磨，清水便会变成墨水。然后，再将毛笔的笔端沾上墨水便可。”

  “快快都呈上来，让孤试试。”秦王有些急不可耐了，伟大的文化改革，将由他这位秦王为肇端，这是一场无上的光荣，他务必要推动此事。

  王陈自无不可，让内侍将这些东西上呈之后，便立马说道：“父王，以上这四样发明，便是文房四宝。而文房四宝，这种极致的意象美，更应该搭配上极致的阴阳大道。如此，便不可不提，文房四宝之外，还要有红袖添香、素手研墨。”

  “哦？何为红袖添香、素手研墨？”秦王稀奇的问道，又听到一个新的词，这让秦王找到了年轻的快乐，年轻时候探索世界，对一切都很好奇的那种快乐。好奇是人之天性，但随着年龄自然增长，值得好奇的事情越来越少，快乐也越来越少。如今重获这种珍贵的快乐，秦王对于王陈这个儿子越来越满意。

  “所谓红袖添香、素手研墨，全文应该是——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对于男人而言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当我们在深夜伏案书写，一个身如弱柳扶风的妙龄少女，侍立在身旁，为我们点上提神醒脑的熏香，用一双洁白的素手，轻轻研墨墨水。这里面既有男女的阴阳向背，也有黑白的阴阳向背，是最动人的生命图卷，是所有知识分子脑海里最初的美好。”

  “妙哉，真是妙哉。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王陈一次性掏出几千年的文化发展成果，直接让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那是一种名为“文化”“文明”的力量，而在场的都是秦国，乃至于天下少有的精英人物，眼光长远，第一时间便能想到这些东西的价值是何等巨大。至少在文化领域是一场不低于商君改革的大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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