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荷花心里存了气，在厨房里做饭时，便拉着脸，张芹芹和田静跟她说话，她在嗓子眼里哼哼哈哈，也不正经回答。

  张芹芹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拉长着语调：“大嫂就是大嫂，不用像我们一样，陪着笑脸讨好人。”

  杨荷花硬邦邦的顶回去：“不想笑就别笑，你以为你笑的好看啊。”

  张芹芹怒了：“你——”

  外面杨爱娣提高音量：“你们几个懒娘们，在厨房孵蛋呢？天都要黑了，咋还没做好饭。”

  她俩不敢在斗嘴，加快速度，把饭菜端了上去。

  白糖拌柿子一上桌，王家人顿时心不在焉。

  大人还好一些，几个孩子喝着，掺了一小把苞米碴子的地瓜粥，时不时吸吸流到嘴边打口水，孩子的爸妈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小七和王小妹见众人馋的直流哈喇子，故意吧唧出声：“白糖拌柿子就是好吃。”

  “真甜啊！”

  张芹芹在桌下，掐了掐王小二腰间的肉，王小二疼的猛吸一口气：“嘶——”

  众人看过去，王小二挤出一个笑：“妈，给我家青青吃一口呗，这孩子两岁了，还没吃过白糖。”

  杨荷花张张嘴，想说自家孩子也没吃过。

  没等她说出口，杨爱娣已经开骂：“一个丫头片子还想吃白糖？也不看看她有吃白糖的命吗？张嘴就要吃白糖，来来来，老娘的肉是甜的，给你吃。”把胳膊伸到王小二眼前，“你吃，你吃——”

  王小二也不觉得难堪，“你看你，咋还生气了，再说了，小妹不也是丫头片子吗？你咋还看不上丫头片子？小妹该多伤心啊？”

  王小妹没有功夫管这档事，她的眼睛盯着白糖拌柿子，挥舞着手上的勺子，一下一下舀着柿子，用最快的速度塞进嘴里，马上又去舀下一块。

  眼见盘子见底了，她大声嚷着：“我要喝柿子水。”

  “我也要喝。”王小七伸手去抢。

  王小妹同样上手，两人抓着盘子，使劲儿往自己那边拽。

  杨爱娣急忙提醒他俩：“哎呦，祖宗呀，你俩可别抢了，快松手，我给你俩分成两份，一人一份，听话，松手。”

  杨荷花眼里闪过不满，王小二砸吧砸吧嘴，趁大家不注意，对张芹芹微微摇头，表示不用想了，老妈不可能答应。

  张芹芹抿着唇，显然是生气了。

  王小三给田静拿了一根黄瓜，小声说：“快吃。”

  田静：“你也快吃。”两人默契的加快扒拉碗里的粥。

  王小四垂着眼皮，沉默的坐着，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王小五木然地嚼着嘴里的地瓜，眼睛没有焦点，似乎在神游。

  王小六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很好，连闻到味道就觉得恶心的，喝的够够的地瓜粥，都变得美味不少。

  好像没听见争吵的王水发，喝掉最后一口粥，一抹嘴，放下饭碗，正要起身离开，无意中瞥见孙子孙女委屈的眼神，不经意扫视几个儿子儿媳的表情，暗暗皱眉。

  杨爱娣正在给小七和小妹分柿子水，就听见王水发说道：“给大胖他们几个分点，让他们尝尝。”

  杨爱娣顿时怒气上头，冲着儿子媳妇开骂：“一群讨债鬼，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要帮你们养活孩子，现在一口柿子水也要跟小七小妹抢，你们丧良心啊～～”最后的啊字九拐十八弯，似乎代表她此时的心情。

  王大根急忙表示：“妈，不用给大胖他俩，小七小妹爱喝，就这么点，别分了。”

  本来噘着嘴的王小七和王小妹，听见大哥的话，脸色好看了不少。

  杨荷花忍住不高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妈，最近天气热，小七小妹都瘦了，难得吃点顺口的，可别往外分了。”

  张芹芹撇撇嘴，小声嘀咕：“马屁精。”

  杨爱娣看见她嘴巴一张一张的，拉长着脸问：“老二媳妇，你要说啥就大点声说。”

  张芹芹慌张的解释：“我是说我家青青才两岁，喝白糖水对嗓子不好，还是不要了，都给小七小妹吧。”

  杨爱娣瞪了她一眼，转向王水发，“吃饱了就去抽烟，别瞎指挥。”

  王水发摆出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样子，背着手走了。

  杨爱娣板着脸，在每个人脸上扫视，“把你们那点小心思都收起来，这个家是老娘的，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不爱待就给老娘滚犊子。”

  重重哼了声，对喝完柿子水，放下碗就要跑的小七和小妹说：“你俩晚上早点回来。”

  两人丢下一句：“知道啦——”人已经跑到院门外。

  夜色渐渐黑下来，青山村老王家的茅房边，有两个人影正在嘀嘀咕咕。

  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你觉得小六有变化吗？”

  一个年轻的女人游移不定的说：“好像比昨天好了一些吧。”

  苍老的声音：“看来是符起作用了。”

  年轻女人：“多亏妈找了李婆子。”

  苍老的声音有点得意：“老娘在村子里活了五十多年，哪个人是真有能耐，哪个人是假把式，心中门清。我可跟村子里那些傻老娘们不一样，有事还得是李婆子，田翠花——不行。”

  “还是妈厉害，我就差远了，要是我就去找田翠花了。”杨荷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杨爱娣。

  杨爱娣被她看得舒坦，“你呀，还是太年轻，以后我慢慢教你。”

  “谢谢妈，我可得好好学。”

  “啪——”拍死一只趴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杨爱娣对杨荷花说：“回吧，蚊子太多了。”

  婆媳俩悄悄回屋，四周草丛里的虫子，吱吱吱不停鸣叫，扰的人心烦不已。

  王小五翻个身，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时觉得爸妈养活他们八个孩子不容易，他应该帮着父母减轻负担。

  一时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三个哥嫂又生了十几个孩子，张着嘴巴嚎叫：“饿啊，饿啊，五叔，我们饿啊。”

  父母佝偻着背，愁苦的拉着他的手，说：“小五啊，你帮帮你几个哥哥，放心吧，等孩子们长大了，他们不会忘记你这个五叔对他们的好。到时候让他们孝顺你，否则我和你爸打断他们的腿。”

  三个哥哥让孩子给他鞠躬：“快谢谢你们五叔，说你们将来一定孝顺他，给他养老。”

  王小五不断摇头，他想说：“我有自己的孩子给养老，不用侄子侄女。”

  这时就听杨爱娣劝他：“小五啊，你是最听话孝顺的孩子，现在家里遇到了难处，你伸把手，过两年家里缓过来了，肯定马上给你找媳妇。”

  王水发：“我和你妈，还有哥嫂没能耐，还要拉着你一起养家，他们毕竟是咱们老王家的孩子，哪怕去卖血，也要把他们养大。”

  那些孩子哭喊着：“求求五叔，求求你啦。”

  “啊？！”王小五发出一声短促的喊叫，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原来是个梦。

  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王小五一惊，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及时被王小六捂住嘴。

  王小六指指外面，又指指王小四，王小五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王小六松开手，放慢动作，起身、下地、穿鞋、打开屋门。

  王小五紧随其后。

  他俩没发现，身后的王小四悄悄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尾随着，到了河边。

  藏身于草丛中的王小五，忍着蚊虫叮咬，借着微亮的天色，死死盯着王小五和王小六的一举一动。

  只见王小五脱掉外衣进了河，十几分钟后举着一条鱼递给王小六。

  王小六接过鱼，王小五再一次下河，又摸了一条鱼，上了岸。

  王小六边用河边的草，把鱼串到一起，边和王小五说着什么，而王小五一个劲儿摇头。

  王小四怕被发现，所以离得有些远，两人说话声音又小，他根本听不清楚内容，现在急得要死。

  王小四忍不住往前挪动，突然脚下一滑，不小心踢到一块小石子。

  那石子往前滚动了几下，撞到了大石块上，发出“咚……”一声响。

  寂静的清晨，这响声很突兀，引得王小五和王小六站起身望过来。

  王小四立即趴倒在地，不敢抬头。

  王小五隐隐约约瞄见一个黑影，紧张的喊：“小六——”

  王小六低声安抚他：“别怕，我瞧着像是老四。”

  “老四？”听了王小六的话，王小五越看越觉得像是自己四哥。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告诉咱妈？”

  “随便他。”王小六不在意，“咱妈最近不会管我的。”以他对杨爱娣的了解，虽然给他喝了符水，又戴上了符，可还是怕他身上的脏东西对她不利，所以在李婆子说的百天之内，老妈肯定要尽量避开与自己冲突。

  王小五稍微放了一些心，催促他：“你快点走吧，万一小四跟着你就坏了。”

  王小六冷笑，“让他跟。”反正按他的性格，会先暗戳戳的跟踪自己，想办法找出自己的秘密，然后用这个秘密要挟自己，给他好处。

  现在的环境，一旦王小四鬼鬼祟祟的跟在自己身后，绝对会引来无数人的警惕，怀疑他要搞破坏，人民群众会自发盯住他。

  可能有人担心，若是王小四因此被抓，会不会把王小六牵扯进去。

  绝对不会，因为王小四不傻，王小六成了有问题的人，作为一家人，他也捞不到好。

  所以，十有八九他会说自己怕自家小弟学坏，才跟着他。

  而两人的关系很容易查，这样洗脱嫌疑的同时，还能通过警察去弄清自己的行踪。

  至于王小六所做之事，是否经得起查，就不在王小四的考虑范围内了。

  如果查出王小六做了坏事，能想象得出，王小四会第一时间与自己断绝关系，并适时的说：“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儿，没想到果然……唉，小六太不应该了。”

  不是王小六用恶意揣测王小四，他上辈子没少做类似的事情。例如，他对王家爸妈就说过好几次，类似于上述那些话。

  王小六叮嘱王小五：“要是他跟咱妈告状，咱妈问你，我拿鱼干啥去了，你就说我认了一个镇上粮库的大哥，鱼给对方送去了。”

  王小五：“行，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点。”

  “放心，我有证明。”拍拍衣兜的位置，那里放着国营饭店开的条子。

  目送王小六大踏步朝着村外走，王小五走到王小四跟前，对着趴在地上的人说：“四哥，走咱回家吧。”

  王小四不自在的起身，眼睛里闪过阴霾，问：“小六又干啥去了？”

  王小五按照王小六的吩咐，“他认识一个粮库的人，给对方送鱼去了。”

  王小六认识粮库的人？！王小四急迫的追问：“他咋认识的？跟对方关系好吗？只送两条鱼不好吧？你咋不多抓几条？多送点，让小六求求人家，帮着在粮库当个临时工啥的。”

  无意中瞥见王小五诧异的目光，他才惊觉自己说的太多，跟平时的自己差别有点大，于是马上收起脸上懊恼的神情，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人，埋头往家走。

  脸上恢复了平静，脑子却翻江倒海的在转动。咋才能从小六那里，得到对方的信息呢？他暗下决心，等知道对方是谁，他就想各种办法接近对方，去讨好对方，只要对方能帮他找到临时工的工作，他可以为对方当牛做马。

  出乎王小五意料之外，王小四竟然没跟老妈告状。

  白天干活时，王小四心不在焉的，其实他的人虽然还在村里，魂儿已经追着王小六去了镇上。

  下午王小五到老地方找到王小六，一边吃着王小六带回来的糖饼，一边跟王小六嘀咕：“好奇怪，四哥为啥没跟咱妈说这个事啊？是不是怕你被骂啊？”

  王小六笑笑，“他呀，不希望被家里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故意瞒着不说。”

  “为啥啊？”王小五不明白原因。

  “能为啥？当然是因为我认识的是粮库的工人。”王小六嘴角带着讽刺的笑，“他怕家里知道后，会逼我从对方那里要好处，而好处也落不到他的手里。”

  “他瞒着不说，是打算自己弄好处的。”王小六说破了王小四的小心思。

  王小五心里承认王小六说的对，嘴上却下意识为王小四开脱，“他可能是觉得，交朋友不值得告状。”越说越没底气，音声不自觉变小。

  王小六又笑了笑，“可能吧。”

  他不欲多说，“对了五哥，明天对方要四条鱼，咱俩早点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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