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愣住了。

    孙真轻轻一笑：“这件事情需要追溯到我的前世……”

    她的前世，在某个地方留下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非常重要，是她九世轮回道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第八次轮回终结之时，她将这样东西封存于一株青竹之内，现在她需要拿到这件东西。

    然而，这东西非常特异，破封之时，天道玄机根本无法封锁。

    各路大能如果探测到，恐怕会出手抢夺。

    是故，需要用一妙法来掩饰这股溢散的气机。

    所以，这条计策，就叫“偷天”——所谓偷天，就是在掩饰天道玄机，偷偷实施她的终极行动。

    林苏眼睛有点小亮：“掩饰天道玄机？这掩饰者的角色，就是我？”

    “当然，天下间，除了你，大概很少有人能够在那面荒坡之上，抬手间让天道七彩文波流起来！”

    说到这里，话也就说明白了。

    她要取她前世封存的异宝，然而，异宝破封，会带来天道玄机的改变。

    为了掩饰这天道玄机，需要有个掩饰者，将这方天地上的人视线带偏。

    最好的掩饰方式，就是天道文波。

    这方天道，对文道也是极为认同的，好的诗词歌赋，天道会降下天道文波，这样，这方天道异动，落于那些大能眼中，只会关注到天道文波，而不会关注到那件异宝的玄机。

    要论文道，普天之下，谁比林苏更合适？

    所以，孙真打算将他拿来用上一用。

    林苏瞅瞅天色，深深感叹：“我这个文道天骄在仙域大世界的开场首秀，原本应该换来一堆美女青睐的，就这样埋没于荒山野外？”

    “……”孙真翻翻白眼，叹口气，给他做思想工作：“你要这样想！你换来一堆美女青睐，最终不就是办那事吗？办她们是办，办我难道不是办？我九世轮回，等于九个不同身份的女人，你办我一个，等于办了九个！你办我半个月，等于办了一百多，好好想想，值不值！”

    “值！”林苏点头了。

    “走！”

    呼地一声，两人踏星跨月，直射南方。

    东域仙朝，京城就叫仙都。

    仙都郊外百里，有一山也叫西山。

    西山之上，也有一寺，名归元寺，三十年前，孙真的前世游历仙都，宿归元寺，归元寺外的那片小竹林，就是她藏那样东西的地方。

    三十年时间，沧海桑田。

    三十年前留下的东西，还在么？

    没有人知道。

    当日的孙真，虽然以神妙法则，将这件异宝作了最大限度的加密，设置了玄妙的“流动法则”——异宝植于一棵青竹中，但竹根相连，你即便砍掉这棵竹子，只要这片竹林还有一棵竹子，异宝依然不被发现，依然会在原地等她。

    竹根无法尽除，竹子年年生发，这是自然大道。

    竹子虽然低端得无法更低端，但它的自然大道却是天道相通。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修行人也是无可测度的。

    谁也不能真的确定，当日的万全之策，跨越三十年之后还是万全。

    是故，孙真一路飞驰，芳心也自惴惴……

    直到熟悉的京城在百里外一闪而过，下方的息流江在脚下飞涌，西山出现在她的眼前。

    孙真猛地停下！

    虚空停在空中，她的脸色，在月夜之下风云变幻……

    林苏随着她的目光看将过去，眉头也微微皱起……

    这座西山，跟她的叙述中颇有不同啊。

    她刚刚说过，西山是荒山野岭，一座佛寺，满座荒山。

    然而，亲眼看到的西山，哪是她说的荒山？

    亭台楼阁，人声鼎沸，没有半点荒山佛寺的特性，反而象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大宗门。

    他的视线移到宽阔的青石台阶前，那座巨大的门楼气象万千。

    门楼作巨鼎之形，显得无比的庄重，门楼之上的图案，线条极致纤微，却又呈现出与底座完全不同的风格。

    “三十年了，还真是沧海桑田！”孙真轻轻吐口气：“那片竹林尚在，归元寺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宗门！罗天宗，看来在京城是羽翼丰满了，竟然无所顾忌地占据归元寺。”

    罗天宗？

    林苏心头猛地一跳：“你确定是罗天宗？”

    “罗天宗，智道之宗，它的智有两大分支，权谋为基，算为其道，它的门楼，就是它的招牌！”孙真道：“事情麻烦了！”

    林苏盯着这门楼，心中波澜微微……

    仙域大世界的宗门，他已经有些了解了。

    入无心海之前，他就知道了一些。

    比如说罗天宗。

    三重天上的智圣，就出自罗天宗。

    现在他知道罗天宗的真正根脚，是以两大基点共存的，权谋是他们的底座，“算道”是他们的道途。

    以鼎为基铸门楼，以算为线刻道纹，充分体现了他们的两大基点。

    这，就是智圣的老巢。

    一入仙域大世界就撞了个面对面。

    他也充分理解孙真所说的“麻烦”。

    如果是原来的归元寺，进入竹林，取得封存的异宝，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掩饰天道玄机。

    而现在，这竹林被一座超级宗门直接占据。

    你如何进入这超级宗门，偷走里面的异宝？

    如果是一般的宗门倒还罢了，这是智道宗门！

    而且还是万象境界一大堆的超级宗门！

    硬来是不可能的。

    智取……

    面对以智闻名天下的权谋之宗，你如何智取？

    “情况不明，酒楼一行！”林苏道：“走吧，那边有一座酒楼，去喝酒！”

    他们一步下了深空，落在西山脚下的一座酒楼之前。

    这座酒楼，与大苍界的酒楼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构造，同样的酒气喧嚣，就连酒楼之上的招牌也带有各界通用的酒楼特色：西山居。

    字致圆柔。

    一进入酒楼，林苏有点吃惊。

    今夜他们的行程可是足够遥远。

    上半夜在无心海，中半夜越天道壁，下半夜就到了西山居，此刻已是下半夜。

    但西山居却是人满为患！

    难道说仙域大世界的人，夜生活竟然如此丰富？

    身边的孙真悄悄传音：“今夜莫非有事发生？为何这般深夜，竟然还有如此多的酒客？”

    林苏释然了。

    并不是仙域大世界人的夜生活有别，孙真在仙域大世界呆过，对此也是怀疑的。

    进入酒楼，照例有小二迎接，看到林苏身上的文士衣态度很是热情。

    林苏递上两块元晶，小二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迎上二楼。

    元晶，是仙域大世界的货币。

    世上的事儿却是早已端倪，比如说无心海上的很多东西，都透出两个世界的共性。

    无心海上的宗门，有仙域大世界的根脚，无心海上的货币，两个世界的货币都通用，也正因为这一点，林苏进入仙域大世界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对宗门架构有了先期预知。

    连仙域大世界的钱，他都提前备好了。

    进入酒楼，两人功力一启动，下方热闹喧嚣、隔壁包间里的动静，全都进入他们的耳中，各种信息第一时间汇入。

    这就是林苏所说的那句话：情况不明，酒楼先行真正的含义。

    酒楼，一向是消息聚散地。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好的去处就是酒楼，只要善于分析，提炼，你会第一时间得到当地的第一手情报。

    “九月十九道门开，天道玄机显将来，今日天南海北之人齐聚西山居，天音丽影还会有么？”这是隔壁包间里一个年轻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回答：“天音想必还是有的，但丽影却未必，当年第一才女向惊鸿，轮回道前惊鸿舞，终成人间绝响也……”

    林苏目光霍然抬起，盯着孙真。

    眼神之中，颇有惊奇。

    而此刻的孙真，遥视西山，似乎心有所系，神驰物外。

    林苏神识一开，捕捉着下方各种信息，心头一根链条悄然连结，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如此的惊艳千古……

    夜深的西山，原本不该有这么多的酒客。

    但是，偏偏就有。

    为啥？

    因为天音丽影。

    天音丽影说的是两个惊才绝艳的女人。

    丽影指的是当年的第一才女向惊鸿，她隐居于西山之上，平日以诗文会友，但是，她是修轮回道的人。

    她最传奇的技法，就是惊鸿舞。

    天音指的是凉山天女素月心，以乐入圣，三十年前来到西山，与向惊鸿以乐论道，她使的是自己的成名技，一曲《天河日下》，佛无言，鬼无声！

    向惊鸿脚踏轮回，回她一曲惊鸿舞。

    一曲一舞，百里外的京城都已醉。

    近在咫尺的归元寺都已醉。

    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一舞，乃是向惊鸿的绝命舞，这一舞后，她坠落轮回。

    然而，这一曲一舞，得天道认可，其后的三年，西山之上，月色三年不消。

    月色之中，天音丽影时时显现。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音渐轻，丽影渐消。

    直到七年前，丽影完全消失。

    只有天音，依旧时时响起，只是日渐孤独。

    有人言，这是当年两大顶级天女的终极较量，凉山天女终究技高一筹，她的天音比向惊鸿的丽影更加持久。

    有人言，其实当年两大顶级天女并没有真的较量，她们只是以乐会友，你没听见这天音已然呈现孤独凄凉之态？此即为“天河日下，惊鸿不回”的万古遗憾……

    林苏轻轻托起茶杯：“天河日下，惊鸿不回，诚然万古遗憾，但惊鸿如果回了，却又如何？”

    他的声音很轻，钻入孙真的耳中。

    孙真轻轻抬头：“你终于还是猜到了。”

    “天下第一才女向惊鸿！媳妇，你太会瞒了。”

    “我倒想不瞒，但你给过我表现的机会吗？你开口一吟诗，开口一唱曲，尽是世间奇绝，我在你面前还敢摆天下第一才女的谱吗？那根本不是嘚瑟，那直接是扒下底裤给你看……”孙真横他一眼。

    这句话，带着非常明显的谦，带着非常亲昵的戏，还带着几许莫名其妙的自豪。

    这自豪，不是因为自己。

    而是因为这个能将她当年天下第一才女压下的男人，是她货真价实的男人……

    “媳妇你很会撩骚！”林苏赞叹：“说说那个素月心吧，她真是你的生死仇敌？”

    酒楼中是很方便搜集信息，但是，有些最深的信息却是无法搜集的。

    比如说，她与素月心真正的定位。

    下方就是众说纷芸……

    孙真轻轻一叹：“我听过你关于人世间关系的论断，我充分认同！人世间有很多种关系，有的是仇，有的是亲，有的是不断地在二者中切换，其实，我与她也是如此，我们初识于京城乐会，其后引为知己，最后却也反目成仇，到了最后这一幕，其实我们相互利用……”

    利用？

    是的！利用！

    孙真道：“她以一曲《天河日下》赢了我半招，铸就了她的无上乐道之心，从而入圣，而我，恰好借她的无上音域，破入轮回，开启了我的第九段轮回之旅。”

    这就是相互利用。

    两大绝世天女，一曲一舞天下知。

    最终演绎的却是各自的前途。

    “凉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林苏道。

    良久没有回音。

    林苏目光移过去，接触到孙真很直白的眼神，这种眼神他见得多了，只要在某个媳妇面前提及另一个女人，大概都是这种眼神。

    怀疑！

    怀疑他别有用心！

    而且这用心，显然是在那个被提及的女人裤带之下三寸的位置……

    我靠！

    “她已经在乐道上打压了我一回，你还要打压第二次吗？你这么赤ll地对她表示兴趣，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孙真轻轻叹息。

    “媳妇你真弄错了，我对她的兴趣，仅限于凉山！”林苏伸手，抱住她。

    “凉山？”孙真小范围地接受了他的哄。

    林苏仔细加以解释……

    凉山，落入林苏的字典中，有些时日了。

    起因是乐圣风雅。

    乐圣风雅临死之前，念了两句诗：人道轮回皆无主，可曾着意到凉山？

    由此可见，凉山，是风雅的老家。

    而今日踏入仙域大世界，又一次听到了一个女性乐道圣人的来路，也是凉山。

    所以，他才对凉山有兴趣。

    “这就对了！别忘了你是有……使命在身的人，有限的时间莫要浪费在女人肚皮之上！”孙真道：“凉山，号称乐都，凉山之人，以乐入道，虽然跟你存在非常大的契合度，但是，凉山跟无间门关系非常紧密，他们的乐，号称末世天音！这个称号还真不是我说的，而是几个被他们毁灭的小世界之人，共同的认定。”

    风雅的乐道，被他们玩成了末世天音！

    几个小世界共同的认定！

    他们手上早已沾满了层层叠叠的血污！

    他们的道，乐为表象，杀戮与征服为常态！

    天空轻轻一震……

    似乎一颗石子从九天之上坠落，砸在天道壁上……

    所有人目光同时抬起，转向西山。

    西山之上，归元寺旧址之前，天罗宗宗门之内，那片竹园里，突然响起了曼妙的天音。

    天音极轻，宛若流水东去。

    天音带着几许孤独，几许凄凉，似乎在感叹时光不回。

    天音袅袅，四野俱寂……

    终于，天音静，林苏与孙真四目相对。

    “这就是《天河日下》，有何感受？”孙真道。

    “两个感受！”林苏道：“第一个感受，《天河日下》与《流沙吟》有相通之处，如果让我早点听到这首曲，风雅的面纱，第一个照面就会撕开。”

    战斗意识尚在，不错了！

    孙真轻轻点头：“第二个感受呢？”

    林苏道：“也许她真的对你的离去深感遗憾！因为我从这首曲中真切地听到了……遗憾！”

    孙真轻轻一笑：“如果当日我不是存心求死，如果我真的杀了她，我也会感觉遗憾，而那份遗憾同样会融入我的惊鸿舞中。”

    这大概就是两大绝世天女之间，难以言说的默契。

    生于两个敌对的阵营，同为绝代天女，年纪相当，地位相当，斗智斗力，比才情比修为比战力，全方位处于竞争状态，但是，真的让某一方永远谢幕，从此人世间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时，内心是会有那么一份遗憾的。

    素月心是这样。

    她向惊鸿，也是这样。

    林苏笑了：“真的很难想象，你们两个如果今日再会面，又会是何种方式打开。”

    “眼前需要考虑的不是她！而是罗天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孙真道。

    林苏笑了：“今夜我们在西山居风流潇洒，明日，我们在那片竹林建一小亭，继续风流潇洒，如何？”

    “你有了进罗天宗的办法？”孙真好惊喜。

    “是滴！”

    “酒不喝了，这里的酒跟你的白云边比起来，纯粹是醋！”孙真手儿轻轻一起：“我们回房，瞧瞧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房间里，孙真哼哼叽叽的直到红日高升。

    林苏神清气爽打开房门，直面他进入仙域大世界的第一场挑战。

    罗天宗，门楼如鼎。

    是的，这个宗门，走的就是鼎定天下之路。

    鼎定天下，它比任何宗门都有优势。

    因为它的道，简直是为权谋而量身定制。

    它以算入道！

    算嘛，其实是一个大的范畴……

    算术运用只是其中的一个具体表现，算道包含弈道，包含智道……

    算透人心、算无遗策，不都是算么？

    它连人体内的真元，都可以融入算道，开启十六倍叠加，还有什么算，是他们触摸不到的？

    罗天宗的人，随着权谋之术在京城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宗门势力也日渐强横。

    西山有归元寺，西山是一些出城踏青的大人物往日登临之所，原本不是任何人能占的，但是，在他们身上是问题吗？

    朝中大人物一句话，他们就占了！

    归元寺当然有想法，但是，他们能反抗吗？并不能！里面的和尚不听话的，切下光头就听话了，不想切下光头也行啊，你可以在这里帮他们种菜，挑水，反正这西山足够大，容纳得下罗天宗，也容纳得下光头……

    太阳初升，华光万里，罗天宗的门楼在阳光下，宛若这片区域的一枚定海神针。

    长长的倒影之下，两人漫步而来。

    左边一人，白衣如雪作文人装扮，右边一人，俏颜如花显然是侍妾。

    这当然是林苏和孙真。

    两人都无需掩饰本来面目，因为这方天地，反正也没有人认识他们。

    罗天宗的人当然更加不认识，但他们跟当官的打交道多了，客观地说，也多少培养出了几许礼节。

    门楼边两名弟子微微鞠躬：“这位公子，何所来？”

    林苏道：“本人林苏，乃是罗天尊者的弟子，今日遵照师尊遗愿，归入师门！”

    深深一鞠躬！

    面对的是这门楼，也面对门楼之后的亭台楼阁！

    两名看门弟子惊呆了：“罗天尊者？罗天尊者离宗而出，已有三千年……”

    “离宗而出三千年，心怀故土泪不干，如今撒手天星外，犹忆当年梦未还！”林苏长长叹息：“师尊已然仙逝，临终遗愿就是让我回归宗门，此份心愿，两位师兄可愿成全？”

    “这……这……师兄，不！从罗天尊者那里算下来，你该是‘君’字辈，弟子该当称你为师叔祖！请师叔祖稍侯，弟子这就向执主通报。”

    飞身而去。

    孙真心头大浪翻。

    这就是他的妙策？

    假借罗天尊者的弟子，堂而皇之入宗门。

    然而，你经得起考验吗？

    以智为宗的宗门，哪有那么容易忽悠的？

    甚至可以说，任何人想入他们宗门，都是艰难无比的，那还只是入宗门当一个普通弟子，你呢？心是不是太野了，这一来，就想当人家活祖宗。

    是的，罗天尊者那是三千年前的人物，辈分是高得离谱的。

    跨越三千年的人物，他的弟子，在时间加持下，也会混成活祖宗……

    半山，两人对弈。

    左侧一人，是一老者，看起来大约也只有四五十，但是，修行界的面孔，就象是现代社会的抖音美颜，完全靠不住。

    他的气质极其高雅，典型的大儒风范。

    他的衣服无比的整洁，他的头发胡须一根不乱，纵然大风起，头发飞扬，然而，头发的每次飘荡，似乎都呈现出须发该有的美感。

    是的，这是一个无缺的男人。

    他的名字，就叫无缺。

    提及天罗无缺，整个京城都知道，他长得无缺，眼光无缺，行事无缺，只要靠上他，就完全不必担心世事如何变化。

    也有人言，幸好他年纪大了些，否则，这样的男人，将是京城女人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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