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三皇子是提前给翊府去了信。

  顾银韵抵达翊府时，婉秋已早早候在门房。

  她少言寡语，从三皇子手中接过顾银韵后，便默默地将人扶往内院去了，反倒是三皇子认出她来，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顾银韵同婉秋没什么话可说。

  她疲乏得难受，只想尽快回去睡上一觉，好有力气应对今后的糟心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应对的，无非是听天由命。

  她都能没心没肺地同三皇子说说笑笑了，可见已是糊涂得厉害，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踏进内院时，婉秋忽然出声：“小姐……”她犹犹豫豫的，“晟夏说，他明天想来见您。”

  “您知道的，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亲了。”

  “奴婢想着……”

  “让他来，让他来。”顾银韵连声应了两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你们都是翊府的忠仆，愿意来见我，是我的荣幸。”

  她话语中的嘲弄太过明显，婉秋自知理亏，垂下头不再言语。

  撩开一帘纱幔，向前又走了几步。

  到达连廊的尽头，即将转进另一处庭院时，猝不及防地，半圆的角门后白光大作。

  那灼眼的光亮一闪而逝，转瞬消寂。

  而方才站在白光前的两人，全都被光芒卷入，倏地不见了。

  婉秋被强光晃得眼前一花，惊骇之下，踉跄着就要跌倒，顾银韵眼疾手快，一把放开她的胳膊，免得被牵连到。

  许久之后，婉秋才站稳。

  她揉着眼睛观察起周遭环境，然后，惊讶得嘴巴越张越大：“小姐，这里是……”

  橘黄的阳光、悠扬的小调、青砖绿瓦的庭院，以及由此构成的，风景静谧的乡间宅邸。

  婉秋的心情被熏陶着宁静下来。

  但她仍然止不住地疑惑——方才，她们不是还在翊府吗？怎么突然间，就跑到乡下田庄里来了？

  “这里是老宅。”

  顾银韵乜斜婉秋一眼，不欲多做解释。

  她看见土屋中充盈着明黄的光亮，多日的接触已让她知晓，那团光亮是“翊府”力量的象征。

  只不过……她垂眸看一眼手腕。

  只不过今日她还不曾向“翊府”饲喂鲜血，怎么它就雀跃地舞动起来，能量充盈得像是要溢出似的。

  而且，还避开了“顾钰”，主动找她过来。

  顾银韵若有所思，旋即迈步走向土屋。

  “你在外面等我，不要乱跑。”进屋前，她冷冷地睨一眼婉秋，“我祝福你和晟夏，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地等到成亲那日，不要过早地死了。”

  撂下句威胁后，她推门而入。

  屋外，婉秋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儿。

  屋中没有动静传出，她琢磨着顾银韵应该是走远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摸到了门边，想从门缝偷偷地往里看。

  然而眼睛刚贴上去，便是炽光一闪。

  她痛呼一声，捂着眼睛连连后退。

  再看过去，便看见屋内浮光警告地闪烁着，耳边萦绕的悠扬笛声，也不知何时变得嘲哳刺耳。

  婉秋明白过来，她不受“老宅”欢迎。

  既知晓不受欢迎，她便打消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老实下来，不再试图打探顾银韵的情况。

  屋中，顾银韵根本没能听到婉秋的痛呼。

  她一进来就被老宅的异样吸引了全部心神。

  不同于之前来时的金碧辉煌，老宅中空空荡荡、朴素至极，除了房屋正中的低矮方桌外一无所有，可谓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这是怎么了？

  在轻柔浮光的环绕中，顾银韵疑惑向前。

  方桌看着很近，她却走了好久才到，而到了近前，她才看见方桌下铺着一帘草席，草席上摆着一个粗糙的蒲团。

  顾银韵眨眨眼睛，缓缓跪坐在蒲团上。

  就在这时——

  充盈着整个房间的淡黄光亮骤然化作道道光矢，一齐飞驰向方桌上方。

  它们纠缠旋转，先是汇聚成一个光的漩涡，接着渐渐膨胀起来，无数条光线舞动，编织成一个格外明亮耀眼的光团。

  与此同时，房间的其他地方陷入绝对的黑暗中，寂静空旷，仿佛蔓延至无限远。

  她与光团，仿佛是悬浮于无尽黑暗中的飘渺亮点，微渺而孤独。

  注视着这一切，顾银韵心跳砰砰加快。

  她倏而想起小时候经常做的那些梦。

  梦里她行走在翊府的长廊，走着走着，便进入到一个全黑的屋子里，她在黑暗中等上许久，等到屋中突然亮光大作——

  她就会惊叫着醒来，然后被从楼上房间匆匆赶来的父母斥为晦气东西。

  而她现在，仿佛就在那个梦中。

  翊府，翊府……

  电光火石间，顾银韵脑中划过一道了悟的亮光——

  太明显的事实了，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察觉到呢？

  她糊涂了，竟放任自己被这个世界同化，竟真的以为这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穿越。

  而她变作“顾银韵”，只是因为她恰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打开了那本叫做《白鸾覆灭》的书。

  ——荒谬，荒谬至极！

  顾银韵咬牙切切，右手握拳，猛地一砸桌子：“翊府，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盯上我了！”

  她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翊府”。

  她连姜也都怀疑过，却没有怀疑这个世界最具有怪力乱神之力、最可能把她弄过来的“翊府”！

  陡然意识到这个事实，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翊府，你个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顾银韵拍桌而起，挥手去薅浮在半空的那团光：“就是你把我弄来了这里，就是你让我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怪梦，就是你扰乱我的思维，让我混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顾银韵’。”

  她狠狠地捏紧拳头。

  光芒在手心碎裂，发出一声“嘎吱”的脆响后，从指缝溢出，如黄金水液般流淌融合了回去。

  “你做的好啊，翊府。”

  顾银韵眸底泛红，怒不可遏。

  “你选中我做那个倒霉鬼，居高临下地看我在乱局中挣扎，最后还要牺牲我的性命，来补全你这个蠢兮兮的故事。”

  若不是肉体凡胎所限，她真恨不得把翊府咬碎了吃掉。

  茫茫虚空中，明黄的光团抖了抖。

  它竟有些讨好地探出一缕细丝，缓缓缠上顾银韵的小指，嗡嗡作响，似是要传达什么信息。

  “滚。”顾银韵冷眼怒喝。

  “翊府”不为所动，反而厚脸皮地顺着顾银韵的手腕，蜿蜒而上，直至抵达心脏的位置。

  俶尔，一道空灵的声音在顾银韵脑中响起。

  “……去找季寰。”

  “……快去找……季寰。”

  顾银韵勾唇冷笑：“找季寰？”

  “翊府”居然还回应了：“对，找……季寰。”

  好好好，找季寰找季寰。

  顾银韵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方桌，边踹那方桌解气边骂骂咧咧：“找季寰找季寰，还想让我找季寰。”

  “我才不如你的意，季寰他就是死外边，烂成一堆骷髅，被狗叼去啃了，我都不会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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