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隐说季寰有可能被六皇子接回府中医治，但是顾银韵不认为自己的运气好到，在六皇子府的第一夜就能等到季寰。

  她只想先从六皇子那里问到有关季寰的只言片语。

  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没事，还活着”，亦或“节哀，人已经没了”。

  她心中高悬一块巨石，无论这石头是轰然瓦解，还是重重地砸向她，她都想要有一个答案。

  关于季寰的答案。

  在知晓答案之前，她难以入睡，就像一个中了邪恶诅咒的可怜鬼，既不感到困倦，也不感到疲累。

  她神采奕奕，在六皇子府中等待着。

  哪怕晟夏劝了又劝，哪怕姜也一把老骨头早已熬不住，在厢房歇下，她也全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她感到长夜漫漫，头脑却分外清晰。

  就在她以为将会枯坐在窗边，边百无聊赖拨弄着六皇子养在窗台的紫伞，边等到远处升起晨光熹微时，屋外庭院传来了动静。

  一个黑影落在院中，臂弯中似还抱着一个人。

  顾银韵诧异地看向黑影，黑影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因着屋中烛火明亮，而屋外仅有斑驳星光，顾银韵看不清黑影的模样，黑影却认出了屋内的顾银韵。

  一团黑影的凌然疑惑不解。

  小太子妃不是在灵寿镇吗，怎么转眼跑回京城来了？而且既不回翊府，也不回太子府，偏偏跑到他们六皇子府中来？

  他跟随六皇子一起入宫，因此不清楚顾银韵拜访此处的前后缘由。

  这时见到，也只能想出，或许是自家主子背着他，不知在什么时候俘获了小太子妃的芳心，把人给拐了回来。

  太子殿下尸骨未寒……

  哦不，还没死呢。

  但不管怎么说，六殿下火急火燎把兄嫂拐回来的行径，都能称得是纯纯的“畜生”。

  当然，不畜生也就不是六殿下了。

  凌然摇了摇头，抱着季寰往寝殿里走去。

  阴差阳错下让这对“苦命鸳鸯”重聚，他凌然也算是日行一善，做了件不得了的大好事。

  待以后下了阴曹地府，与阎王对账，老阎王还要帮他减去不少刑期。

  窗外的黑影愈行愈近，行至阶下时，屋内透射出的光亮已能照射出来人的大半身躯和模糊的面容。

  凌然其人，顾银韵瞧着眼生。

  凌然怀里的人，她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季寰？”顾银韵低呼着起身。

  她起的太猛，一时头重脚轻，好一阵昏眩。扶住身侧的案台，她并未歇上多久，便跌跌撞撞向外迎去。

  晟夏贴心地为她推开门。

  “季寰……”

  凌然刚好抵至门边，还未站稳停好，就看见顾银韵一头闯了出来，瞧也没瞧他一眼，匆匆忙忙向季寰看去。

  唉，苦力的命也是命，多少也该同他道一声谢吧？

  不过……

  白鸾帝国最淡漠凉薄的太子，和十年如一日养在深闺、神秘莫测的翊府小姐——

  谁能想到这南辕北辙的一双男女，竟成了情深义重的一对“佳人”。

  抛开小太子妃赌气出逃的事不谈，从秋猎那夜瞧见她奋不顾身冲向被刺客堵截的太子殿下时，凌然就知道这两人势必会纠葛得难舍难分。

  “太子殿下没事。”看着满脸担忧的顾银韵，凌然不由出言劝慰，“六殿下说，他暂时还死不了。”

  “暂时？”顾银韵反问。

  “咳。”凌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找补，“六殿下谦逊罢了，他想救下的人，只要没立时就死，那必定都能救回来。”

  虽他这样说，顾银韵依然放心不下。

  季寰的状态实在太差，记忆里那样英姿挺拔、仿佛全天下莫能与之为敌的他，眼下却双眸紧闭、面色苍白，身上染着浓郁的血腥味。

  简直……就像锦绣绸缎被撕裂扯断，变作一块皱皱巴巴的破布。

  他可是季寰啊。

  他怎么能变成一团破布？

  顾银韵死咬住下唇，没让酸涩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她的五脏六腑都被绳索绞缚一般，钝钝地痛。

  凌然走进殿中，将季寰放躺在榻上，顾银韵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悬像是丢了魂。

  “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凌然见她这样，忍不住再次劝道，“太子殿下的情况比先前已是好上许多了。”

  “是因为先前他眼看就不活了吧。”顾银韵黯然笑笑，并没有被安慰道。

  “一点都不好。”她轻戳季寰瘦削的面颊，“我这么戳他，他都没有醒来骂我。”

  凌然觉得小太子妃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娘娘别要求那么多。”他道，“人活着就很好了，没必要非让他醒过来。”

  这话多少有些刻薄。

  凌然看着顾银韵蓦然泛白的脸色，倏然有些后悔。

  他绞尽脑汁想再说些安慰的话，然而下一刻，顾银韵的身体就飘坠出他的视野，重重砸进了床榻中。

  凌然后颈一凉，立刻无辜地举起双手。

  “我什么都没做！”他看着面色不善的晟夏，匆忙辩解，“我对医术毒物狗屁不通，你家小姐自己昏过去的，可不要赖在我身上。”

  晟夏乜斜凌然一眼，冷哼。

  他霍然抽出腰间寒剑，直至检查过顾银韵的鼻息，确认她只是太过疲惫而昏睡过去，才悠悠收了剑势。

  “你可以出去了。”

  晟夏把顾银韵和季寰排排放好，然后开始赶人。

  凌然眼皮一跳。

  他记得这是在六皇子府中，这里是他家殿下的寝宫，怎么听这个可恶的翊府侍卫的口气，倒像他才是外人一般。

  哼，走就走。

  凌然抱着剑默默离开，到屋外守着。

  没多久六皇子赶来，他进屋一看自己的床榻被某对昏昏睡去的夫妇两人占了个严实，颇觉头疼。

  “要不挤一挤吧。”

  睡在小皇嫂那一边，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晟夏冷着脸拦住：“六殿下自重。”

  “啧。”六皇子皱眉，他就知道翊府的人在，自己什么便宜都占不到，“那我去厢房睡。”

  晟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怎么？”六皇子注意到他的反常，恶声恶气，“在我的府邸，本皇子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吗？”

  晟夏彻底别开了眼。

  倒也不是做不了主，只是那厢房内，也被人占去休息了。

  若六皇子不介意的话，倒是能与姜老挤一挤，就是不知姜老会不会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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