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没有念真那般清丽脱俗，却也能从中看出一丝温婉娴淑。

  大妈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人到了这个岁数，一切都如同行将就木，就连求生欲都变得摧枯拉朽。

  她抬头看见了我，温和地朝我招了招手：“小许是吧，你大爷跟我提起过你，快进来坐！”

  我听话的走进去坐在她的旁边。

  “外头那个是你男朋友？他干嘛去了？”赵大妈笑着问道。

  “被赵大爷拉住做饭了。”

  我脸上一红，如实地回答。

  “我家那老头子也真是胡闹，哪有请客人来吃饭，让客人自己下厨的道理！”

  赵大妈叹息着摇了摇头，继而感慨道：“不过我家老头就这点好，向着女孩子，之前我儿子在的时候，他也是教我儿子做饭，不让我儿媳妇动手。”

  “赵大爷思想挺前卫的，不重男轻女。”

  我附和她道。

  赵大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笑着说：“其实我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多半是我家老头子又把儿子留下那套房租出去了吧？你不是第一个找来的，之前的几个小孩，我都让老赵把钱给他们还回去了。”

  “虽然我不知道那房子有什么问题，但都说里面有东西，不干净。我就劝他别再租了，兴许是儿子和儿媳舍不得孙子，还想再回来看看。可他就是不听……”

  “我知道，他是想多弄点钱当医药费，我是个没工作的，没有退休工资。光靠他一个退伍军人那点工资在这明城里活得不容易，但也不能骗你们小孩子的钱啊！”

  赵大妈眉头紧锁，话音刚落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像安了个老旧的风箱，呼啦呼啦直响。

  我连忙安抚道：“赵大妈你别担心，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男朋友他……很厉害的。”

  赵大妈将信将疑，忽然握住我的手，目光带着些悠远缥缈：“能感觉出来，你们两人感情应该挺好的，让我想起了我和你大爷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二十岁，你大爷刚退伍回明城，就住在我家隔壁。我父母都说他这么大年纪还没成家，吊儿郎当不正经，我却觉得他参过军，杀过敌，很有男子气概。”

  “我追了他好久，给他送冬衣送鞋垫，他都拒绝了。直到有一天半夜里，我不知道吃了什么食物中毒，我家离医院还远，有好几公里，一时叫不到车，他背起我就往医院跑，把我父母都落在了后面……”

  “当我再睁眼的时候，四面雪白的墙壁，视线里只有他疲倦的侧脸牢牢刻在我的心上，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就是他了，就是这个人了，我跟定他！出院后，他没有再拒绝我，很快我们就摆了酒席。”

  “但我知道，一直都有个女人，在他心里的角落里，深深藏了五十多年。”

  我惊愕了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是啊，同床共枕五十多年，怎么会连自己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都看不出来呢？

  哪怕隐藏的再深，也总有细枝末节的痕迹透露出来。

  “那女人好像叫奢念真吧？”

  赵大妈的眼眸微微眯起，两边的褶皱显出一道道深刻的斑驳。

  “我看过她的照片，是真的很漂亮，输给她我心服口服，真是可惜，那么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一转眼，我和老赵也走过了五十多年，嫁给他我无怨无悔，能陪他走完这一生，我也算无憾了。”

  她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收紧，眉间拧着一抹淡淡的愁绪，正色道：“小许，你愿意听大妈絮叨这么久，一定是个好孩子，大妈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大妈你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我点点头。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如果我走在我家老头子前头，我那孙子还在国外没回来，那就只剩下我家老子自己了，我倒不怕他想不开，他是军人不会做傻事，就怕他一个人憋得慌，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今天你上门做客，我能感到老头子他很高兴，总算有人愿意陪我们吃顿饭。”

  “大妈恳求你，要是有那么一天，你抽空来陪老头子聊聊天就好，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哪怕喝杯茶的功夫也行呢！”赵大妈声调里多了一分哽咽。

  她的话让我眼眶也湿润起来，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可赵大爷和赵大妈他们相扶相持五十年，到了最后时刻还在为彼此担忧谋算，生怕留下的那一方会过得不好。

  赵大妈见我一口答应下来，方才再次绽开笑容。

  这时，赵大爷的饭也做好了，招呼我们出去。

  赵大妈瘫痪太久，往日都在卧室里让赵大爷喂饭，今天赵大爷特地将她抱到轮椅上，推出来跟我们一起上桌吃。

  我刚来到餐厅，就见闻人溯正襟危坐，一脸不悦的情绪扩散到极致，眉梢眼角都是森然的意味，危险十足。

  赵大爷不停给我和赵大妈夹菜，笑吟吟地说道：“小许快尝尝，这道红烧鱼可是你男朋友亲手做的！”

  我震惊之余挑了一筷子鱼，既然是闻人溯做的，那我必须得尝一尝啊。

  刚入口，我就被硬邦邦的片状物硌到了牙，吐出来一看，竟然是两片鱼鳞……

  我嘴角抽了抽，难以置信看向他：“红烧……鱼鳞？”

  闻人溯冷冷地睨着我，薄唇噙着能冻死人的讥笑，极力压抑着怒火说道：“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赵大爷瞧我俩横眉竖眼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调解道：“小许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男朋友第一次下厨，能把鱼做熟已经很好了，不要挑三拣四！”

  我哪敢挑三拣四啊，我是怕他在菜里下毒，直接给我毒死。

  但是闻人溯冷如霜刃的目光越来越刺眼，我只能又夹了一大筷子鱼肉塞进嘴里，也不管吃到的是什么，味道如何，不停点头赞许：“很好吃！”

  闻人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得，不管是啥，只要是男人，也得哄着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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