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清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被岔开又是怎么被拐回来的，从穆重一开始的反应来看，他明明在极力否认那些不科学的东西的存在，怎么这才一会儿就功夫，又打算告诉他了？

  穆重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之前转移话题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不要让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人在冷静的情况下可以听进去更多的内容。”

  也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冲突和无意义的沟通。

  穆重还好心给他递了一颗糖压压惊：“我想你已经知道，那两位鬼魂在你身边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至于为什么突然能看到他们，可能是因为用来救命的药威力过强，再加上你的体质特殊，治好你的同时还永久性的把阴阳眼开了。”

  有些灵丹妙药本来是给妖怪吃的，药效强点的，灵力多点的灵物都有可能让人类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这种意外情况还算是很常见的。

  李扬清突然知道自己这些年身边一直跟着两个鬼，一瞬间因为无法接受而有些反胃，就好像突然得知自己在两个陌生人面前没有隐私的生活了二十多年，正常人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是拒绝与人交涉的社恐。

  光是想想就难受，跟身上有小虫子在爬一样。

  穆重见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倒是能理解：“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把阴阳眼闭上，这样你以后的生活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至于他们的存在……你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李扬清乍一听有些心动，但想想又摇头，这倒是穆重没料到的，他疑惑：“你不是很害怕吗？怎么还拒绝了？”

  虽然这种方式有些自欺欺人，但对大多数怕鬼的人来说，这不失为一种高效且常见的方式。

  李扬清还是摇头，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破碎，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你不懂，有些东西看不到比看得到还要恐怖。”

  他要是一直不知道鬼的存在也就罢了，这会儿都已经知道了却又看不见，他肯定会不受控制的脑补。

  就算没有鬼的时候，在吃饭，洗澡，上厕所，睡觉……任何时候他都会不受控制的幻想身边有鬼的存在，这比能直接看到鬼还要恐怖。

  李扬清毫不怀疑，他一定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穆重眨眨眼，他确实不太懂，但好像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你若是不想将阴阳眼闭上，那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可能会遇到很多超出你设想的危险事情。”

  李扬清瞪大眼睛：“危，危险！”

  穆重点头：“你今天受伤就是遇到了危险，这并不是意外，那个家伙就是专门盯着你下手的，这种事情以后十有八九还会发生，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让被鬼怪吓的精神虚弱，到时候更容易被盯上。”

  为了让对方听懂，穆重甚至还引经据典用了满汉全席作为类比，生动形象的表示李扬清在其他妖怪鬼魂眼里是国宴级别的香饽饽，自个儿不小心一些的话很容易被定力不强的家伙一口吞了。

  李扬清不可置信的听着，听到伤心处都想哭了：“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穆重疑惑的反问：“谁说你以前没遇到？只不过是都被人挡下来了，没让你受伤罢了。”

  李扬清一愣，原本悲伤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出现了凝滞：“被挡下来了，难道说……”

  他指了指上面：“是他们吗？”

  穆重点头：“据他们描述，还有十几个鬼魂，从你父母过世到现在，一直都守在你的身边。”

  每天白日跟随，晚上轮流值班，在他这个阳间人的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一次又一次从贪婪的妖魔鬼怪口中将他护住。

  李扬清沉默，他感觉有些心情复杂，不仅是因为知道待在自己身边的鬼还有十几个，还因为那些鬼是救了他命的恩人……恩鬼。

  救命之恩就已经无以回报了，更何况他们救了他不止一次。

  但要他一下子转变态度，他又感觉自己做不到，就挺纠结的。

  穆重好像察觉到他复杂的心理，又好像没有，只是默默转移了话题：“我这里有能暂时掩盖气味的香包，可以给你一些缓冲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你可以慢慢思考要怎么去面对他们，正好也可以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下。”

  “你如果想一直用香包也行，只是隔一段时间要去我的店里一趟，虽然会麻烦一点，但不能做什么事都两全其美。”

  说着就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小香包，这个新的香包和之前给秦无寒的不同，很明显是穆重近段时间刚做出来的，效果也没有秦无寒原来的那个强，只能短时间遮蔽人的气息。

  有了这东西，李扬清就算没有那些鬼魂的保护也能正常生活，再也不用心惊胆战，这也就意味着，他不用那些鬼魂随时跟在他的身边。

  这样就又能缩在只有他的壳子里，舒舒服服的一个人了。

  李扬清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接过了对方的香包，算是选择采纳对方的建议，但是表情看上去并不轻松，甚至带有几分犹豫不决和心虚愧疚，像是被迫出轨的丈夫不敢直视妻子那般，简直要把“对不起”几个大字写满了脸。

  他确实挺心虚的，刚知道人家保护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却在考虑远离人家，和那些吃干抹净不给钱，连吃带拿用完就丢的渣男没什么区别。

  “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心理压力，”穆重提醒一句：“保护你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如果只因为这个原因就勉强自己，那对你和他们都不是好事，这也绝不是好的结果。”

  这只能作为李扬清权衡是否要远离他们的一部分缘由，绝不能占据全部，如果没有一个足够的，可以作为支撑的理由，一个怕鬼的人强迫自己和十几个鬼相处，只会走上脱敏或者活活吓死这两条路。

  接受他人好意也是一门学问，和给予他人好意一样重要，没有规定过一定要对所有人都给予真挚的好意，同时也没有要求过每个人的好意都要接受。

  李扬清眨眨眼，他看着穆重的眼中渐渐闪烁起光芒，那种被束缚的感觉莫名消失了许多，就好像被人轻飘飘斩断抽走，让他得以仔细思考，而不是被裹挟着急切的做出选择。

  他重重的点了个头，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露出这么外放的情绪。

  之后穆重还好心的给他点了个外卖，礼貌性的叮嘱多喝热水好好休息，然后扭头出门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不过没走完，李扬清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用鬼魂的身体艰难将茶杯挪去厨房的两位鬼爷。

  李扬清：“……”

  张叔是先注意到李扬清的出来的，他看到李扬清停住的动作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扭头拉住正忙活的小伍，一个闪身就从墙体穿了过去，眨眼间就离开的屋子。

  小伍整张鬼脸都是大写的懵，他任由张叔提着后领子：“咋了张叔？”

  有人给野鬼烧纸了？

  张叔摇头：“这几天给扬清守夜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小伍：“？？”

  张叔叹气：“他好像能看到我们了，而且还很害怕。”

  小伍：“？？！！”

  年轻一点的鬼就是这点好，死了这么久，虽然观察的能力弱了点，但好在脑子还在线，两句话就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行，张叔，到时候我趴墙里面，只露个头看情况。”

  张叔：“……”

  两个鬼跑的果断，只留下李扬清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面一动不动。

  李扬清眼睁睁看着两个吓人的鬼穿墙离开，看着他所期待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房间。

  很奇怪，他本来应该松口气，但是等他真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安静，却又莫名感觉有些难受。

  ……

  已经回学校的秦无寒默默给穆重倒了杯水：“你今天说了太多话，要多喝一杯水。”

  穆重眨眼：“你怎么知道我说了很多话，站门口偷听了？”

  “没站门口，”秦无寒否认：“我的听觉也变得灵敏了，不用刻意站门口也能听清你忽悠人的全过程。”

  穆重不开心的噘嘴：“怎么能说忽悠呢，我只是给人家提供了适当的解决方法，甚至只是建议，选择权都在人家手上。”

  秦无寒把人捞到床上帮着脱衣服，却没被骗过去：“正常的解决方式里还包括给他清除记忆，但你没有给他这个选择。”

  关上李扬清的阴阳眼再清除他的记忆，这是让对方彻底回归原本生活的方法，也是其他公务人员最常使用的一种方法。

  但是穆重隐藏了可以清除记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给对方走这条路的选择权。

  被看穿了，穆重嘿嘿笑了起来：“你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这难道是小情侣的心有灵犀？”

  他趴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那这位心有灵犀的秦警官，猜猜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秦警官面不改色将犯人捞起来换上睡衣，根本不打算问话，上来就直接用被子覆身的酷刑将人按在床上：“剩下的明天再说，你现在该睡觉了。”

  穆重：“……”

  强行收押犯人后，秦警官去了门外，他看着天上明亮皎洁的月亮，不由的回想起穆重刚才的话，于是始终绷着的脸在一瞬间化为一声轻笑。

  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不想让那些默默无闻的守护者被埋没遗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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