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却把头发随手扎了一个低马尾，指挥姜祉锁好大门。

  姜祉长腿一跨，坐上电动车后座，这电动车看着破，速度还是很可观的，在窜出去的第一时间，姜祉的手臂就环住了秦却劲瘦的细腰。

  他们很快就驶上了车辆稀少的马路，路边载满成排的银杏树，盛夏傍晚，绿荫葱茏，长风热烈。

  “社会哥，你谈过恋爱么？”姜祉坐在秦却身后，突然问道。

  秦却微微侧头，反问道，“你谈过?”

  “我没有。”姜祉大大方方道，“我喜欢男生。”

  大概是青春期的时候吧，他就明白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周围男生兴奋地讨论班里女孩的身材，谁的胸部更饱满，谁的腿更细......

  这时候姜祉总是笑笑，不发表意见，因为他私以为男孩子的身体线条更具美感，那种暗藏力量的骨骼和肌肉才能微微拨动他心底的那根弦。

  不过却没有哪个男生能让他心动过，秦却是第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人。

  然而秦却没听见他后半句话似的，毫无反应，淡定地转回头目视前方，“我也没有。”

  姜祉却不依不饶，凑到秦却侧脸前，笑着问道，“那你呢？你喜欢男生女生？”

  秦却嘴角微微上扬，却没作声。

  “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我了。”姜祉搂着他的腰的手臂紧了紧，有些得意地道，“喜欢小爷不吃亏。”

  “什么？”秦却装作风大没听清，“你跟母猪亲过嘴?”

  姜祉，“......”

  耳背也是病，请不要放弃治疗。

  秦却带着姜祉去镇上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

  面馆老板叫傅淇，和刘喜乐一样，也是和秦却关系很近的初中同学。

  付款时他偷偷把秦却拉到一侧，瞄了一眼正在凉拌小菜架前夹土豆丝的姜祉，低声问道，“却爷，你对象?”

  秦却从柜台上拿了两块柠檬糖，“还不是。”

  面馆老板欲言又止。

  秦却平静地问，“怎么了？”

  “他......是不是姓姜？”

  “嗯。”

  “那就是了。”面馆老板再度压低声音道，“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八百万的兰博基尼说烧就烧还不用赔钱的商鼎集团太子爷。”

  傅淇是一名赛车爱好者，去年他们志同道合的一队人去鱼嘴湾盘山公路上飙车，遇见了一场小型车祸。

  两方人都没事，就是车蹭了点刮伤，人却起了冲突，其中一方的年轻人，身高腿长，五官深邃立体，俊美得过分，叫人看一眼便不会忘。

  他在对方破口大骂后，从车里拎出来一箱汽油，二话不说就倒在了对方的兰博基尼上，直接就划了根火柴给车点了，当时全场的人都震惊得像是被雷劈懵了。

  爆炸燃烧的超跑引来了消防车，还来了三架直升机。

  从上面下来一队保镖和一个年轻男人，男人据说是R省最年轻的房地产大鳄，一手缔造了商鼎集团，身价已过百亿。

  男人将那烧车的年轻人带走，对方连吭都没敢吭一声。

  傅淇回来后把这件事大说特说，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今日在自己家面馆又见到当日烧车的年轻人，还是被自家却爷带来的。

  姜祉端着一碟小菜走过来，路过摆满其他配菜的柜台时，慢着脚步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看着秦却笑道，“我还想吃个卤蛋。”

  他一笑，就像刚从老巷深井里捞出的，浸了半日的冰镇西瓜，轻轻一拍，沾满沁凉水珠的瓜皮蜿蜒裂开，露出里面鲜艳的红瓤，汁水顺着缝隙淌下，光是看着，便觉得沁人心脾，夏日的燥热就此去了一半。

  哪里像一个会跋扈嚣张，一言不合就敢放火烧车的纨绔子弟。

  秦却拿起一边的夹子和菜碟，夹了两个卤蛋。

  他知道姜祉家境显赫，没想到竟是那个姜家。

  他们吃完了面，街上华灯初上，晚风裹着微微燥热的烟火气拂过，不远处的烧烤一条街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姜祉朝那边望了一眼，忽然道，“你等我一下。”

  “嗯。”秦却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烟盒，目送姜祉往那边走了几步，他颀长的背影在路灯和来往的人流中如鹿伏鹤行，佼佼不群，最后拐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

  秦却点着了烟。

  他一直站在阳光下，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画自己想画的画，做自己想吃的饭，听自己喜欢的歌，不恨不怨，亦无强烈的悲喜。

  不讨好，不盲从，不随波逐流，不搬弄是非，只平静地旁观这个世界的热闹。

  然而有一天，姜祉逆着阳光站在他面前，笑着问他，“我可以进来么？”

  他愿意敞开大门。

  可是身份悬殊啊。

  秦却吐出烟气。

  偏头看见姜祉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手提着黑色的袋子，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了自己。

  姜祉满意地看着刚刚拍的照片：

  车流涌动，人群熙攘，灯光朦胧，一头金发的少年人蹲在马路边，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半垂的指尖夹着根燃烧的香烟。

  微微侧头望过来，神色懒倦，漫不经意，像是修行中的山中人，兴致所起，悠然来观望人间烟火，置身其间，却如置身世外。

  秦却的相貌浓淡相宜得恰到好处，细长微挑的眉眼，薄而瘦削的骨与肉，不易辨别雌雄的同时，有一种独具故事性的美，即便待着不动，也自成一道风景。

  这种感觉就像，他自远处走来，尚未看清容貌，就已经先被他的气场和周身意蕴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实在是太适合拍电影了。

  姜祉把这张照片发给了秦却，跟着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笑着道，“刚刚店员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你猜我回答了什么。”

  秦却弹了弹烟灰，“你说你喜欢男生？”

  姜祉沉默了一秒，“我倒也不会跟谁都直接出柜。”

  秦却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散落在街对面的霓虹灯光上，看起来对他说了什么毫无兴趣，还是顺着问道，“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没有女朋友。”姜祉将手里黑色的袋子放到秦却怀里，眯着眼睛笑，“但是我喜欢的人在门外等我。”

  秦却收回目光，落在姜祉漾满笑意的脸上，“哪呢？”

  姜祉，“......”

  他清楚地看见秦却嘴角勾着的那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狗东西就是故意的！

  秦却把烟叼在嘴里，打开了塑料袋，满满一大包都是糖，种类齐全，琳琅满目。

  秦却抬头看着姜祉，有些哭笑不得，“我带着糖就只是为了戒烟，你买这么多猴年马月我也吃不完。”

  姜祉目光落在他叼着的烟上，“......可是我觉得你猴年马月也戒不了烟。”

  秦却提着袋子站起身，最后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姜祉抬头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戒烟啊？”

  感觉“社会哥”这三个字就沾着烟酒与世故，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有一种意味着“成长”的苦。

  怎么会突然就想戒了呢？

  “没什么。”秦却看着像是随口敷衍道，“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

  他长大的环境里，小学就开始吸烟的人比比皆是，初中更甚，他去的那所八高中是整个县城最混乱的高中，十几个乡镇初中最混蛋的那批孩子，一半分散到了各个职高技校，另一半就汇集到了这个高中里。

  一个班级五十多个人，有四十个都是小太妹和小混混，喝酒抽烟纹身打架斗殴是常事，早恋偷尝禁果的也不在少数，好好学习的才是异类。

  秦却是异类中的异类，他喝酒抽烟打架，却也好好学习，是八高中近十年唯一一个考上985高校的学子。

  他从那样混乱不堪的环境里走出来，进入一个真正的学习氛围里时，他清楚得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格格不入。

  他周围的人，不论男女，眼神里都透露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清澈纯真，时间都用在提升自己上，都在努力博一个前途无量。

  很少有不良嗜好的，大部分人吸烟没瘾，喝酒有度，他们将其称之为消遣。

  这些其实对秦却的影响都不大，他上课，学习，画画，拿奖，按自己的脚步去走自己的路。

  但他还是在慢慢戒烟，在慢慢朝一个方向靠拢。

  那个方向，叫姜祉。

  一年前的迎新大会上，代表新生演讲的姜祉，声音清朗，举止沉稳，他站在高台上光芒四射。

  秦却坐在人群里，和几千名新生，一同远望着一颗星辰。

  姜祉所处的环境，更加纯粹，干净，没有驳杂世俗和缭缭烟火气。

  这才是他戒烟的原因，和他是不是学生毫无关系。

  他们两个骑车回到村子里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不远处的房屋灯光照不到村中的水泥小路，四下入眼漆黑一片，草虫蛰鸣声不绝于耳。

  姜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举着为秦却照亮前面的路，调侃道，“你也不怕冲进旁边的苞米地里。”

  秦却不以为意，“这里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完。”

  “是是是。”姜祉把下巴搁在秦却的肩头，把手电筒又举高了一点，如金玉相击般动听的嗓音不着调地念着刚编口号，“却爷地图，登峰造极，左脚百度，右脚高德......”

  秦却想给他掀进路旁的水沟里。

  姜祉抬头朝夜空看了一眼，同样漆黑一片，一颗星星也没有。

  他戳了戳秦却的侧腰，“你不是说有星星的么？”

  秦却看也不看，“阴天。”

  姜祉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吧。”

  运气真不好，好不容易来一次乡下，竟然是阴天，别说星星，就是月亮也没有。

  回到家后，秦却找出来一次性牙刷，两人洗漱完，时间也才刚过九点。

  秦却坐在桌前抱着平板画画，姜祉则盘着腿在床上玩手机，

  乡下的时间像是被延展拉长了一般，脱离了城市的浮躁喧嚣，时间和空间里多了大片大片的清寂，姜祉却不觉得无聊枯燥。

  夜风裹着清凉吹进房间内，惊险刺激的游戏里他大杀四方，内心里却是一片安宁。

  姜祉打完了游戏，秦却还在画画。

  姜祉伸了个懒腰，来到秦却身后，看着他画画。

  很难相信的是，一个淡漠冷酷，打架斗殴狠戾非常的社会哥，在给一部甜甜软萌的少女漫画上色和加效果，入眼全是温柔活泼的暖色调。

  他自秦却身后俯下身，看着他给一个犯花痴的少女画上添上满屏的桃心，觉得实在是太不搭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创作漫画啊？”

  秦却现在是在一个漫画工作室中兼职上色助手，一些漫画新人的基层工作，但是据姜祉的观察，秦却绝对有独立创作漫画的能力。

  秦却侧头，刚好对上了姜祉那双传说里看马桶都深情的多情眸，他微微一顿，向来胡说八道的嘴难得说了句真话，“我不知道该画什么。”

  他的母亲曾经是国内最负盛名的女漫画家，秦却得母亲呕心沥血教导，小小年纪便有了深厚的美术功底，在高三联考时获得全省第三的好成绩。

  这也就是他能从小镇脱颖而出，考入R大的主要原因。

  他自小在满屋的漫画中耳濡目染，母亲早早离世后，他休学一年，替母亲画完了那部还在连载中的漫画，完结之后就没有再画过。

  一是上课学习兼职已经用掉了他一大部分的精力，二是他真不知道要画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姜祉略微有些失落，“我还想看你画的画呢。”

  秦却手臂一伸，捞过桌子上的手机，划进相册，递给了姜祉。

  “！”姜祉惊讶，“你竟然有微博!”

  而且微博还有二十多万的粉丝。

  秦却偶尔会接一些为杂志和出版社画插画的工作，因此微博上基本都是他平时画的一些插画作品。

  姜祉只看了一眼，就被他别具一格的画风深深吸引住了。

  秦却笔下的世界，无论是风景，人物，建筑，都有一种现代架构与古风韵味结合的独特美感，色调偏冷，用色奇诡大胆，笔锋锐利却暗藏细腻柔软，恰似他本人一般。

  姜祉当即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注了秦却，他的微博名称就叫作秦却，直接干脆，没有一点花里胡哨。

  姜祉把他微博里的画一张一张地翻看下去，在那些被构筑出来的景物人像中，仿佛一步一步走进了秦却的内心世界里，窥探这个人平静如水的皮相下属于思想的冰山一角。

  翻着姜祉就觉得这种画风有一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只是相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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