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大亮，窗外就传来一阵阵鞭炮声。

　　今天是除夕。

　　李家村的传统是从除夕一直到年初五每天都要拜祖先。

　　只不过除夕和年初五这两天是开年和结束，所以会更隆重一些，家里条件好一些的，桌上会摆满鸡肉，猪肉，还有鱼，供奉祖先，就算条件再差的也会有一块猪肉，毕竟这是过年，最隆重的一个节日。

　　柳玉英也被鞭炮吵醒了，一张开眼睛，旁边已没了人，她拖着酸痛的身体下床，昨天晚上那男人拼了命的折腾她，还说要生个小兔子，要不是她没力气了，准一脚给他踹下床去。

　　外面传来一阵阵说话声，是她男人和大姑还有公爹在讨论着拜神的事宜。

　　因为李氏的祠堂在李家村和沈家庄的交界，传说是当年老祖宗觉得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所以就把祠堂建在了那里。

　　走路的话需要二十来分钟，骑车只需要五六分钟。

　　今年是柳玉英嫁过来老李家的第一年，按照传统新媳妇儿是一定要去祠堂祭拜祖先的。

　　她手脚利索的换好衣服，便开门出去，昨天夜里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今天又是阴天，也显得更冷了些，连呵出的气都冒着烟，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坡上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李爱华在院子里一边扫着雪一边嘀嘀咕咕的，“这上头不是说今年没往年冷吗？瞎扯哩，这要再继续这么下，地里的种子可都得冻坏喽。”

　　“这不是搭了棚了吗，没事儿，今年的雪已经比往年下得晚，而且也没往年那么大，扛得住!”

　　李老根一边喂着猪一边搭话。

　　“但愿吧，要不然可损失大发了。”

　　“欸，阿英起来啦？快洗洗，跟老大去拜神吧，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哩。”

　　柳玉英刚走到院子，李爱华看见她，便朝她喊道。

　　李老大也从堂屋出来，一只手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只鸡，一大块猪肉，还有白米饭，白面馒头，糖果啥的，另一只手拎着香火蜡烛和鞭炮。

　　柳玉英从他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两人一起往外走。

　　“咋他们不用去，就咱俩去？”柳玉英在前面开车，李老大提着东西坐在后车斗上。

　　“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谁家里的老大结婚了就轮到他操办祭拜祖先的事儿。”

　　“这是什么破规矩，那就都保佑老大好了。”柳玉英嘀咕了句，然后启动车子，往祠堂开去。

　　因为下过雪，路上有些滑，所以开得有些慢。

　　在半路遇到了也是去拜神的刘桂兰和李来福，刘桂兰倒是高高兴兴的搭了她的车，李来福一直对老李家和柳玉英有看法，所以他宁愿走路也不搭她的车。

　　“就犟，甭搭理他，爱搭不搭!”刘桂兰也是看不惯这李来福，一天天好吃懒做，没个正行，要是她的孩子早把腿给打折了。

　　柳玉英和李老大去到的时候，小小的祠堂已经站满了人，这里放着李氏的族人每一个逝去的人的牌位，他们是等人齐了就开始烧香祭拜。

　　祭拜结束就开始放鞭炮，把所有带过来的鞭炮全部接在一起，一次性放完。

　　整个过程大概三十分钟，而这只是第一个环节，祭拜完祖先还得回去祭拜灶神，土地公公……反正一整个结束完已经是到了中午。

　　李家村人的年夜饭一般是中午，今年老李家挣了钱，把村里大部分比较熟的姓李的都请了过来家里吃饭。

　　村长李明德把家里养的老母鸡都给带了过来让大家加菜。

　　“你这是干啥？过来吃就是了，咋还带鸡呢!”

　　“欸哟，拿着吧，你们家请大伙儿吃饭，我们高兴呢，也没啥别的可送，就这鸡是咱自己养的，可比外面买的好吃哩。”

　　李老根开始没肯要，是李明德硬塞给他，他才拿的。

　　不过这要是搁以前他媳妇田秀梅定会跟他闹，但是现在她跟着柳玉英干活，口袋里也攒了些钱，所以也不咋管他了，而且这拖家带口过来吃，确实也不好空空手。

　　在院子里摆了五桌，大人三桌，小孩两桌。

　　中午十二点半，鞭炮一响，准点开席。

　　而有人热热闹闹的吃着年夜晚，也有人眼巴巴的望着只有馋的份儿。

　　“文静，你阿爸来了。”赵文静正在啃着鸡腿，坐她旁边的李小琴撞了下她胳膊，让她看外面。

　　赵文静下意识的扭头，就看到了门口她阿爸赵贵正扶着一根柱子抬着下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们吃吃喝喝，一下又一下咽着口水。

　　前两天李明德给他家送去了十二块钱，想着好歹是过年，村里特意给多两块钱，让他去买斤肉吃。

　　结果他贪吃，除了买了几斤面粉，其他的都买了酒买了肉，昨天已经花光了。

　　老太太这会儿正在家里啃馒头，他听说这老李家要请村里的人吃饭，他就跟着过来了。

　　但是他不姓李啊，也没脸见李爱华，所以没敢进去，就在外面看着。

　　赵文静看了眼她阿妈李爱华正在跟别人攀谈，便把自己面前的那盘红烧肉给端走了，其他人虽然看见了也没敢说什么，毕竟这里是老李家，而且赵文静是孩子头，那些同桌的小孩子都听她的话。

　　“呐，端回去吃吧！”赵文静把那盆红烧肉递到赵贵面前，语气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二妹，你阿妈……”

　　“我阿妈没看见，我偷偷端出来的，赶紧走吧！”赵文静还在内疚昨天晚上她阿妈崴了脚的事儿，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搭理赵贵。

　　“欸，真是阿爸的好闺女!”赵贵说完，然后端着那盘红烧肉走了。

　　李爱华见赵文静要转身进去，赶忙看向别处，其实刚才她看到赵贵在外面了，只是她装作没看见。

　　这人没脸没皮，人家没请也好意思过来。

　　赵文静在位置上坐下，一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吃饭。

　　而赵贵端着那盘红烧肉快要回到门口时，远远就看到了张翠兰。

　　他拖着那条缺了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向她，而张翠兰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两人拉开了些距离。

　　“你……你回来啦？”赵贵一时激动得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他把手里的那盆红烧肉放门口的石头上，然后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张翠兰一把给甩开了。

　　“怎么……怎么了？”赵贵被她的动作给吓住了，仔细的看着她。

　　“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拿完就走。”张翠兰说完直接推门进去。

　　她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皮箱，那是她的嫁妆，是她阿妈留给她的，所以必需拿回去。

　　“不是……咱们不离婚成吗？之前那是大哥逼我的，可以不离婚吗？”赵贵反应过来，跟了上去，一把拽着她的手，跪在了地上，祈求道。

　　张翠兰没说话，她今天刚好了些，别人家里热热闹闹的过年，他们家连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因为家里的亲戚知道她又离婚了，觉得丢人都没来走亲戚，她阿爸也整天唉声叹气的。

　　但是她想通了，就算看尽冷眼，也要离婚，因为这样的日子过够了。

　　“放手，已经晚了，孩子没了的时候，咱俩的缘分就已经尽了。”张翠兰说着用力抽开被他抓住的手。

　　进了房间把她的衣物全部塞进皮箱里，连她之前给没出生的孩子买的玩具也全部带走。

　　“这是怎么了？吵死个人了!”老太太刚吃饱睡下就听到隔壁房间张翠兰收拾东西发出的声音。

　　“阿妈，你帮我劝劝阿兰吧，她硬要走？”赵贵走进老太太的屋，直接跪在了她跟前，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什么？阿兰回来了？那屋里是……”老太太听到他说张翠兰回来了，一激动要从床上下来，“赶紧拿我的拐杖过来!”

　　赵贵赶忙站起身，给她拿拐杖。

　　“阿兰，真是你，怎么回来也不跟阿妈打声招呼呢？”

　　张翠兰把东西收拾完，提着准备走，就看到老太太站在了门口。

　　“以后咱们就不是一家人了，就不必要打扰您了。”

　　“怎么不是一家人了，这老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过来我们赵家，那生就是赵家的人，死也是赵家的鬼……”

　　“阿妈，这大过年的，什么生什么死的!”旁边的赵贵看到张翠兰的脸色变了变，赶忙阻止她说话。

　　“哦，对对付，大过年的不说这不吉利的话，算阿妈求你成吗？留下来吧？以后我定把你当亲闺女对待，好不好？”

　　张翠兰抹了把眼泪，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又扫了眼这空空的房子，态度依然的坚决，“不可能了，大夫说我以后可能都生不了娃了，你们想我留下来，不就是想给你们赵家传宗接代吗？”

　　“啥？这……这……”老太太听到她的话，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啥不可能？是不相信我的话？还是不相信大夫的话？”张翠兰盯着老太太逼问道，而老太太顿时仿佛哑巴了般，愣着说不出话。

　　张翠兰冷笑一声，提着手里的皮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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