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烟入了座。

  林延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才开了口。

  “白社弥勒是白毛教分支，一群乌合之众总是打着宗教的名义别有企图，但是广泛的民众基础，又难以根绝，朝代更迭，宗教总是一把双刃剑。”

  “白社弥勒的案子特殊，记录分散繁杂且潦潦带过，并无专门立卷，而且大部分记录多已销毁，你查卷宗也只能是皮毛。”

  “申启远与常子贵在当年的政治斗争中站对了队伍，这才提升。申启远生平我略有了解，待稍后整理一番给你送去，至于常子贵与我不曾共事，你得自己去追查。”

  “常子贵这人贪心懦弱，但不得不说他并不蠢。喏，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可是与太监刘富同结了亲戚，这刘富同又是大太监王瑾的心腹，你查他可得小心点，稍有不慎引火烧身。”

  姜寒烟听完皱了眉，又是阉党，“这常、申二位大人之间仅是同为白社弥勒的胜利派吗？当朝官员中还是有不少与白社弥勒有关啊，为何就他二人遇害？”

  林延守搓了搓手指，“我觉得还是要从申启远处失窃的刑部案卷入手。”

  姜寒烟点头，“这是一方面，但他二人应还有更深的关联才对。”

  “哦，他们都是陕西人，翰林院方大人是他二人同乡，你不如去问方仲寅问他。”

  “你说的是方大人？”

  “嗯，就是他。他虽然只是个从五品侍读学士，还脾气古怪，但他颇有才学，不曾参与白社弥勒。不过当年涉案的人中也有些与他有关，时常就这事抨击朝政，得罪了不少人。

  “是个人才，可惜脾性不大适合官场，你去问他，好过你直接去接触常子贵身边的人，王瑾的眼睛可时刻盯着严岭和你。”

  姜寒烟想想也在理，谢过林延守，便立马动身就要去翰林院。

  “有劳林大人了，多谢。我这就去翰林院。”

  林延守又叫住了她，“丫头，奉公执法是好事，但你也该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你不小了。”

  姜寒烟回头看他，林延守轻轻抚了抚他的山羊须，神情和蔼，道了八字：“奔波太苦，官场太累。”

  奔波太苦，官场太累。

  姜寒烟为林延守的笑容触动，嘴角柔和地牵动，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走了。

  林延守看着她离去，无奈又宠溺，笑叹一声‘这丫头’便又拿起了书。

  翰林院。

  姜寒烟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文学气氛浓重，鸿儒汇集，往来雅行。

  姜寒烟身为佩剑女捕进入之时，捕快公服与翰林院有些格格不入，问清了方仲寅所在，姜寒烟径直找了去。

  询问之时已知方仲寅为人孤僻，与同事之间鲜有交流。

  见到方仲寅时，他是个精瘦的中年儒生，虽然穿着和别人一样的官服，却总觉得更加一丝不苟，长脸刻板无表情，对姜寒烟的态度也不冷不热。

  姜寒烟去时，方仲寅正在整理书籍，说明了来意后，他也不请人坐下谈话。

  仍将一堆书山，分门别类地放于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本本无偏差，说话之时，也不看人。

  “你问常子贵、申大人？我的确是他们同乡，在地方时也曾与他们有过相交。可是江湖暗杀，朝廷虽震怒，但也无法根治这些绿林草莽以武犯禁。”

  “对于江湖的监管，公职官员都无可奈何，你一介捕头又能有何作为？名声再大，你也不过是个没有品阶的差役，所累为何？”

  “我位卑权轻，分内之事只是找出真相，让死者安息。方大人也不想常、申二位大人死得不明不白吧？”

  方仲寅终于正眼看了眼前平平无奇的女捕，“你想问什么？”

  “你与二位大人是同乡，他们二人都是因为——白社弥勒一事提拔而来，对吗？”

  方仲寅正要放书的手不禁放得用力了些，书本错落，参差不齐，姜寒烟看在眼里，再观方仲寅脸色比之前更加严肃。

  他眼神里仿佛波涛起伏，少顷怒道：“白社弥勒，官场黑暗，人人为了自保颠倒黑白，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申大人为官清廉，但因此上位，我为同乡，也为之不耻，常子贵就更不用说，提之作呕，营私结党，大北悲哀！”

  “方大人息怒，事过境迁，尘埃落定，小心隔墙有耳。”姜寒烟不得不提醒一下这位愤慨的文人。

  “方某小小寒窗侍读有何惧之。时过境迁，可当年那些枉死冤魂还未沉冤昭雪，官海浮沉无涯，现今都明哲保身，有谁还记得他们呢！”

  “事情虽然已有二十年了，可每次想到同遭厄难的秦恩师，我就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只叹——官场堪笑不胜悲，昨日荣华今日衰。理应为民争功绩，枯骨丛中又有谁？为官之道究竟为何啊？”

  方仲寅摇首叹息。

  姜寒烟安静地立在那里，虽不曾言语，也感受到那种悲哀。

  官场如战场，一将功成万骨枯。

  默哀之时，她也留意到了一个‘秦’字，不知为何，凝烟那张美丽的脸就浮现了出来。

  方仲寅从悲愤中回过神来，见姜寒烟一言不发，也知自己失态。

  他心情欠佳，不想再让姜寒烟打扰了，便道：“你也知白社弥勒，尘埃落定，我不想再说什么，没有什么能提供给你，请吧。”

  姜寒烟一听，回过神来，略一沉吟，“方大人，不谈白社弥勒，总能告诉我一些常、申二位大人的事吧？”

  方仲寅想了想，“他们不只都是陕西人，还是拜把子的兄弟。当年在地方为官，名声都不错，看似功绩平平，其实二人也不算等闲之辈，管理办公各有所长。”

  “可惜平步青云后，两人行事作风渐行渐远，入京之后便形同陌路了，后来分属两个政派，就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拜把兄弟，曾好得能穿同一条开裆裤。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姜寒烟从翰林院出来后，天上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她想了想，便朝姜家的医馆而去。

  估摸了下时间，愿望落空的誉王爷也该在医馆留下了她要的东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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