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沐青卿
“是啊,我们都骂他疯了。我们世世代代都是玉瑶国的子民,怎么能,怎么能成为他国之民呢?何况,父亲说,十几年前玉瑶和故夏有战乱发生,清流郡作为边境,杀了不少故夏国的士兵,这要是成为了故夏国的子民,还不知道被怎么作践。父亲不肯,姓威的就下令要撤了父亲的郡主之位,后来的郡主上奏请求让清流郡的百姓迁移他郡生活,故夏国想要土地,给他们就是了,百姓们再找栖身之所,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我得到的消息只是说,清流郡要造反,被威贼下令歼灭,若不是祈和郡与清流郡一南一北相距太远,又怕威尚辰察觉,我早已派部队前去营救了。”
沐青卿并没有听出苏陌颜深一层的意思,大概是陷入回忆太深,她继续道:“可是这样他都不许,他说,怕人跑得太多,给国内造成动荡,还说怕有反贼浑水摸鱼,伺机而动,刺杀于他,就拒绝了。我父亲和新的郡主联合上奏骂了他一通,骂他狼心狗肺,所有的指令都是昏君暴君所为,然后……”
沐青卿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然后他就派人以清除反贼为由歼灭清流郡,他怎么能……清流郡血流成河……十三万人啊……全倒在血泊里,男女老少,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父亲临死前派亲信保护我,让我从密道里逃出来,去找听说还活着的二殿下,为他们报仇!我从小没出过清流郡,我连路都不认识,还差点被人骗到叠渺国做官妓……我一个人跑了半个多月,才跑到这里来…”
沐青卿哭得伤心欲绝,好像连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一样。
苏陌颜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又是愤恨又是心痛,他看着沐青卿哭得伤心不已,遭遇与当初的自己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被带进悲伤的浪涛之中,如同溺水的小鸟,感到窒息而痛哭。他安慰道:“姑娘别伤心,在下就是苏陌颜,一定会杀了威威为你清流郡的百姓报仇的。”
她感觉真是上天眷顾,才让自己找到了苏陌颜,她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陌颜,突然就扑进了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哭了起来,声音比刚才还大,也更悲伤。
苏陌颜被吓了一跳,几乎是瞬间举起了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滑稽可笑,想要推开她,又觉得不应该这么无情,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他又忍不住想安慰一番,两只手不断在空中舞动,犹豫不决。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此刻的感受他都懂,也能体会理解,她如今是想要一个宣泄的对象,将心里的悲痛都释放出来。也是为自己这悲惨的遭遇和失去的所有而痛哭,为自己孤身一人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完成父亲临终的遗愿而痛哭。
一个女孩子,看样子就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路都不认识,却一个人从最南边跑到北边来,还差点被人骗走,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其中的艰辛与苦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他从心底里佩服这个沐青卿,坚韧不拔,勇敢刚毅,不屈不饶。
玉瑶国。
最近王宫里的宫人都谨言慎行,宫里没有半分欢声笑语,就连平时最喜欢插科打诨的宫监也不敢出声,这一切,还是来源于新王的怒火。
新王前不久大开杀令,将临近故夏国的清流郡以谋反之名下令全部绞杀,此事已经议论纷纷,不但前朝中许多大臣纷纷反对,尤其是太傅,气得当场昏厥。此事还传到了陛下耳中,陛下下了帝旨,训斥了王上一番,还命王上罢朝三日,亲自为清流郡的无辜亡魂超度,对几郡诸多安抚。于是王上的心情这一个月来一直都很差,稍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拿他们这些宫人撒气,宫中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再放肆。尤其是前几天开始,明明王上的心情看着渐渐好转,却又突然震怒,一连杖杀了身边好几个宫婢,如此暴虐无道,实在令人心惊胆寒。
宫中亦道,当王上发怒时,只有晚琴公主能劝解一二,救他们于水火。温柔美丽的晚琴公主在人们心中,越来越可敬。
殿中,威尚辰一脸含怒,黝黑的皮肤涨得有些红润,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战场风沙的磨砺,那张脸瘦条嶙峋,颧骨突出,下巴有些尖,一发怒,整个人就像饿极了的豺狼,眼里闪现着凶光,似乎能将人生吞活剥。
薛将军战战兢兢的跪在他脚下,心里没祈祷菩萨保佑,却不断默念着晚琴公主赶紧出现。在所有人心里,晚琴公主就是王上发怒时最好的镇静药。
“都过了两个月了,苏陌颜的下落你还没找到,本王要你何用!苏陌玉在陛下身边,你说你对付不了,本王也就没怪你,可苏陌颜呢?难道他也在璇玑帝宫里吗?还有忠隐营活着的隐卫呢?那么多人你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你干什么吃的?!”
“微臣办事不力,请王上责罚!请王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薛将军再一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你以为本王不敢罚你是不是!你信不信本王……”
暴怒而雄浑的声音被一个如夜莺般悦耳温柔的声音打断。
“父亲——”
威尚辰立即就住了嘴,只冷冷的看着薛将军。
爱儿女的父亲,是不会在儿女面前露出凶残暴虐的一面的。
而薛将军在看到那一袭湖蓝色长裙的瞬间,不禁热泪盈眶,看样子自己真的拜对了人,晚琴公主真的来救他了!
威晚琴款步珊珊而来,梳着一个精巧的飞仙髻,一朵云绕芙蕖簪冠在发髻上,旁边点缀着宝蓝点翠珠钗,右边插着一只镂碎莲花金步摇,一动一晃,给含笑而来、气质高雅的威晚琴增添了不少美丽和灵动。
“父亲,听宫人们说您午膳都没有用,琴儿为您煲了一盅冬瓜排骨汤,还做了碗糙薏仁茯苓粥,可一定要尝尝。”
威尚辰看了威晚琴一眼,面色和缓了不少,这只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凶狠的豺狼,很容易的就被安抚了下来。
“薛将军。”
威晚琴经过他身边时,还不忘微微颔首,行礼问好。按身份,如果她是公主,是君,而自己是臣,哪有君给臣行礼的道理,这晚琴公主真是太和善了,薛将军心想道,也慌忙回礼。
“琴儿怎么来了,可是又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子?”
宫人们知道每每自己生气的时候只有琴儿能安抚,所以总是会在她面前卖惨,让心软的琴儿跑来为他们求情。威尚辰对于他们这样利用自己的女儿,心里很是愤怒。
“没有的事,是琴儿来得不巧,本就是心疼父亲没有用午膳,所以跑来为父亲送膳食的,怎料父亲又在发火,琴儿都不敢再来见父亲了。”威晚琴一边浅笑着将东西端上桌案,一边说道。
威尚辰知道女儿也对他动不动就发火有异议,所以也并不狡辩什么,只端起女儿为他做的汤享受似的喝着。
“薛爱卿下去吧,交代你的事情,仔细去做好,再做不好,小心本王真的剐了你!”
“是!微臣一定不负王恩,尽力将此事做好。”
薛将军也知道威晚琴和苏陌颜之间的陈年旧事,既然王上都没说出来,他也就配合着打着哑谜好了。
于是拖着发麻发软的腿赶紧溜之大吉。威晚琴看着薛将军的背影,朝自己的贴身宫婢递了个眼神,宫婢会意,便退了下去。
“父亲多吃些,别饿坏了肚子,也别总是发火,对身体不好。白白连累那些无辜的宫人。”
威尚辰道:“我儿太过善良,像极了你的母亲,可这样,你迟早有一天会吃亏的。”
威晚琴垂眸想了想,又抬起眼里看着他,道:“若是母亲还在,想必……也不愿看见父亲这么易怒,随意处罚他人。母亲若看见了,肯定不高兴。”
威尚辰听了这话,眼里闪过片刻的温柔,竟然笑了,像是陷入了回忆里,道:“是啊,要是让她看见了,肯定又要说我,她啊……”
殿外。
薛将军正一瘸一拐的走着,因为跪了太久,腿麻得很,走得奇奇怪怪,龇牙咧嘴的。
“薛将军留步。”
身后有宫婢唤他。他回头,看着有些眼熟,待人走到跟前了,方才想起这是晚琴公主身边的宫婢。
“薛将军腿可还好?”那宫婢半是取笑半是关心的问道。
“……”
这让我如何好回答?这么丢人的问题你说呢?
那宫婢继续道:“婢子是公主身边的人,公主与那苏陌颜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婢子也不拐弯抹角了,方才公主及时出现,救了你,不然,你这会子还不知道被王上怎么了呢?你……是不是得报这个恩呢?”
薛将军心里明白了,晚琴公主这是特意来问他苏陌颜的下落的。他心里有些无奈,要是自己知道苏陌颜的下落,还会被王上责骂吗?早就跑去抓了人,得了王上的封赏了,还会在这挨骂?
“请转告公主,苏陌颜早已被李将军所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何故来问微臣他的下落呢?公主恩惠,微臣感激不尽,他日定当报答,但如今,微臣真的不知,还请公主莫要为难。”
薛将军说完这话,便离开了,不再理会身后宫婢气恼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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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帝宫。
楚绯澜正与太师在殿中对弈,另一侧顾北月正襟危坐,看着他们的棋局难分上下。
太师捋着胡子看着楚绯澜与他纠缠在一起的棋局,道:“陛下的棋艺,是越来越好了。”
“太师故意相让,寡人如何好不得。”楚绯澜皮笑肉不笑,掀起眼皮看着太师。
太师也没觉得尴尬,翻了翻褶皱的袖口,又从瓮中执起白子,停顿在棋局上方,思索着该下哪里。他看向顾北月,问道:“听说近日故夏国……很是热闹啊?”
“是。”顾北月回答道,“故夏王的三个儿子,处死了一个,废黜了一个,只剩下一个平时最不得宠的大王子。”
楚绯澜的右手不停的把玩着手上的黑子,黑子上纹上去的细小青龙摸着有一种凹凸质感,让他不禁想起苏陌玉对于玉的独到见解。
确实圆润光滑的东西比这种凹凸不平的雕刻之物摸起来触感更好,更让人觉得舒服。
“看样子,故夏王没多久时间活了,听说连朝都上不了了,面如枯槁,如同将朽之木。”
楚绯澜轻描淡写般的将一个人的生死说出口,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没有惋惜也没有怜悯。
顾北月看着楚绯澜落下的一子,楚绯澜步步紧逼,太师则由最开始的悠闲放水到现在的谨慎落子,他们三人之中,果然还是自己棋艺最差。
顾北月问道:“陛下打算让那个夏无寒继位吗?微臣听说故夏国有一位公主,才貌双全,或许也是个人选。”
楚绯澜沉默不语,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沉思棋局。
顾北月又道:“听说此人命运多舛,自小不受宠,软弱可欺,备受欺辱。如果他继位,想必也如千胜国主一般好拿捏。但那位公主……听说她嫁给了一个老头子,其夫家太过势微,恐怕坐不稳王位。”
楚绯澜刚将棋子下于一处,将太师的出路一条一条封锁。听闻这话,冷笑一声,道:“软弱可欺?若真软弱可欺,大殿之上,就不会让两个弟弟互相争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后面又干脆利落的一次性将他二弟打压下,不留活路。此人的心机之深,可见一斑。有时候,一个人看起来越容易欺负,身份越是低微,往往心里隐藏的心机就越重,手段也就越高明越残忍。”
“在黑暗里无尽挣扎过,摸爬过,被蹂躏过的人,要么坚守初心,更渴望光明;要么就堕落为黑暗中嗜血的魔鬼。而往往这世界上,更多的是后者。”
太师点着头,沉吟道:“不错。在表面上表现得毫无危险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人。很少有人能在黑暗的泥沼里出来之后,依旧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他表现得越柔顺,心里的阴暗和诡计就越深越多。像千胜王江念青那样受尽了欺负却依然善心不改之人,到底太少。夏无寒啊,若他的目的只是报仇,拿到故夏王位,一雪前耻还好,若他的野心不仅仅局限于故夏,恐怕会带来麻烦。”
顾北月突然激昂起来,摩拳擦掌的说:“倒也不足为惧,若他敢做任何威胁陛下、威胁璇玑之事,我顾北月,第一个取了他性命!”
“先看看吧,也不知故夏王是怎么想的。不到必要时候,不必出手,毕竟是人家的事。”
楚绯澜很想接着说一句“倒是玉瑶王,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
两人继续那盘棋局,局势越来越紧张,太师已经被楚绯澜吃掉了不少棋子,好几处地方都被攻陷了。太师也隐隐感觉吃力,心里又惊又喜,大概半年没有和陛下对弈,没想到陛下精进如此之大,这让作为老师的他很是骄傲自豪,就算今日输了此局,他也高兴得很。
而顾北月,则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二人的战场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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