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珝真看着皇帝笑了笑，没再说话。

受部落大军包围的城外，草原上，传来一声声悠长而凄凉的狼嚎声。

营帐中。

一个年过半百，外表瞧上去却依旧十分剽悍勇武的男子负手站在灯后，他微微侧头看向后方，那一处，丹珠王唯一的女儿正压着他“侄儿”，逼迫“侄儿”跪在地上。

“父王，果然咱们没盯错人，这家伙竟想趁着夜色偷偷将渡弥部的战力全部带走去投奔叛逆！”格根塔娜脚踩在那人的背上，单手拿着弯刀，身后站着她的两个哥哥。

受谢珝真所托，格根塔娜一早就离开了边城，回到丹珠王帐，并且暗中联络了一批并不愿意与大盛为敌的部族，一部分假装参与进入这段时间的围城里，另一部分则以提供后援为借口，落在草原联军的背面。

为了不暴露消息，格根塔娜换上草原人的装束，只带了几个女武士便轻装潜入丹珠王帐，而乌兰则是因为外貌过于打眼，便留在城中为她做掩护。

丹珠王一早受过大盛的毒打，如今丹珠与大盛和平往来十数年，整个部落都早就离不开来自大盛的种种便利，连每年要轮换放牧场的时候，都会刻意选择距离大盛不远的地方，且一直都在学习大盛的耕种技术，部落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产生过就此定居一处，不再辛苦跋涉的念头。

而如今，格根塔娜，他们被当做战利品供奉给大盛皇帝的王女，就带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假如此战能胜，那丹珠王帐就是头一号功臣，大盛会帮助他们成为草原部落中的绝对强势者，甚至能与南边诸多羁縻县一般，从草原部落变成大盛的一个省份，“丹珠王”这一在草原上多如繁星的“王者”头衔，也会成为最最名正言顺，世袭传承的大盛官职！

这对已经步入老年的丹珠王而言，吸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

他已经老了，继续过游牧的日子，早晚也会死在霜雪不断的迁徙路上，或被敌对部落埋伏射杀，或是死在野兽口中......见识过中原繁华的丹珠王并不甘心那样死去，他想要将自己变成那繁华世界的一份子，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过得舒坦些，同时......也能将自己的名姓留在历史上，成为无论中原还是部落里无可抹去的那一笔。

丹珠王久久沉默着，看看模样变了不少，但能看出生活足够优越的女儿；又看看站在女儿身后，才能其实比前者稍逊些的两个儿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跪着的“侄儿”身上。

这个“侄儿”，名叫邵布，是渡弥部的少主人。

而如今统领渡弥部的，则是丹珠王的妹妹，主母乌日娜。

邵布并非乌日娜所生，而是渡弥部原主人与女奴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乌日娜在丈夫死后，于丹珠王的帮助下成了渡弥部的主母，但她没有再嫁，又因为早年受过伤无法生育，所以干脆就把丈夫唯一的儿子邵布给留了下来。

“邵布，为什么要做出背叛的事情？”丹珠王冷声问道。

邵布努力地抬起脑袋，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和半颗牙齿：“你们才是要背叛草原......咳咳......与中原人合谋，是你们背叛了草原！”

丹珠王看向他的眼中不存怜悯：“大家都想过安稳日子，只丹珠一部，无法长久把控这周遭的好牧场，只能不断迁徙，迁徙路上死去的牛羊和亲人你难道半点也看不见吗？”

“若是有了大盛的帮助，咱们便可以将周边草场全部划归己有，这并非是对草原的背叛，而只是选择更加安稳的生活方式而已。”

“大盛有茶，有干净的盐，还有棉、药......归顺大盛，才能让我们的族人更好的活下来，我们再也不用承受那种，一场风雪，或是一场疫病过后，部族中牛羊、亲人死伤无数，又不得不拼上族中儿女性命去劫掠，送出更多年轻生命的痛苦！”

丹珠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不是乌日娜的血脉，她却愿意抚养你长大，你口口声声说咱背叛了草原，可你呢，你竟然借着她对你的信任背刺了她，你背叛了你的母亲啊！”

“她才不是我的母亲！”被丹珠王那一长串说得有些哑口无言的邵布突然激动起来。

格根塔娜见状，脚上一用力就狠狠踩了下去，手中弯刀不乏威胁意味地搁在邵布的脖子上：“别乱动！”

邵布满满吃了一嘴的灰，咳嗽了好几声后才不甘地说道：“她不是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她没法生孩子，父亲......父亲怎么会找上我的阿妈！”

“如果阿妈她没有生下我，她......她也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去！”

“我阿妈是替她承受了生育孩子的代价才会死掉的！”

“她养我只是在赎罪！是赎罪！”

“她才不是我母亲！”

邵布声音里充满了怨恨。

格根塔娜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养不熟的狼崽子，若不是为了保护渡弥部的老少，姑姑如何会伤了身子从此不能再生育？”

“还有你爹，也一样是个白眼狼！姑姑没法生育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嘴上说着不在意，日后立他侄儿做少主，转头却悄悄往一个又一个女奴的帐子里钻，你可知道，他睡了女人就忘记，若女奴怀孕，便赐给下人......当初你阿妈是机缘巧合逃了他的眼去，又实在瞒不住了，才暴露出你的存在来，你那父亲说什么怕姑姑生气，主动表示要杀了你阿妈，还是姑姑心善，才保了你阿妈下来！”

“什么叫你阿妈是替我姑姑生了孩子才会死掉，分明是你亲爹贪花好色又不愿意负责任，才会祸害了好端端的一条性命！”

“你倒好，不去怪你爹色迷心窍，没了女人没法儿活，反倒是又把这口黑锅，给扣在女人的头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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