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中，秦王稷更加苍老了，整个人瘫在榻上，眼神昏暗，发丝苍白如雪，脸上的皱纹如同松树皮堆在一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告诉侍卫，他还活着。

  油灯吱吱燃烧，散发出淡淡的焦味，两名侍女站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大王。”范雎推开帘子，和吕不韦先后进入营帐，风顺着缝隙从外面吹了进来，灯火剧烈摇晃，几乎快要熄灭，走在后面的吕不韦连忙将帘子放下。

  “相国来了，少府也……回来了。”秦王稷努力睁开眼睛，两根干枯的手臂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侍女连忙上前搀扶。

  “禀大王，赵王拒绝谈和。”吕不韦俯身将事情说了一遍。

  “唉。”秦王稷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对此早有预料，毕竟如果他是赵括，也不可能放弃这次削弱秦国的机会，但真正得知之后，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大王，臣还有一计，或可以使赵国退兵！”范雎上前一步，咬牙说道。

  “相国有何妙计，直说便是。”秦王稷眼睛一亮。

  “我秦国除了此处之外，王陵将军那里还有五万大军，在河内与赵国名将廉颇对峙。大王可传令给王陵，留下部分大军迷惑廉颇，率领剩下大军从河内攻打邯郸。此时赵国主力皆在前线，国内空虚，一旦得知国都被大军包围，必然撤军。联军名为四国，实则全靠赵国支撑，只要赵国退兵，剩下三国必然必然退兵。”范雎沉声说道。

  赵国拒绝谈和，韩魏齐三国死心塌地跟随赵国，楚国作壁上观。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破局的办法。

  据他所知，赵国和秦国一样，绝大部分兵力都在前线。

  但不同的是，秦国有函谷关、武关、大散关等天险，而赵国无险可守，从河内到邯郸，一马平川，且没有大军驻守。

  唯一对秦军有可能造成干扰的就是廉颇军，但王陵完全可以打时间差，在廉颇收到消息之前攻下邯郸。

  即便没能攻下邯郸，只要吸引赵括回军，对秦国来说就是胜利。

  “相国真乃妙计！”秦王稷激动地说道。

  邯郸之于赵国，就如同咸阳之于秦国。

  而邯郸所在的河北之于赵国，就如同关中之于秦国。

  这是一国的根本。

  秦军就算攻不下邯郸，也能在周围进行劫掠。

  赵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河北面临被秦军劫掠的风险。

  “还请大王先撤回析城，再给王陵将军下令。”范雎说道。

  析城靠近武关，若是赵军不顾一切攻城，秦军随时可以撤回武关，拒关而守。

  若是待在穰城，一旦赵军收到秦军攻打邯郸的消息，不顾一切攻城，穰城很有可能被攻下。

  “好。”秦王稷听了范雎的计划，似乎又感觉到了一些希望，一时间心情大好。

  当天晚上，王翦背着秦王稷从穰城飞到析城。

  正常情况下，身为君主，秦王稷绝对不会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其他人手中，即便王翦谋害他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

  但穰城被围，跟着大军撤离很显然危险性更高。

  卯时，一支支秦军偷偷从穰城中溜了出来，悄悄朝着析城方向撤去。

  白起选择清晨四点多，快到五点的时候撤军，这时候天已经微亮，不影响行军。而赵军还没有睡醒，或者刚刚睡醒，精神最为松懈，战斗力也最低。

  秦军早已养精蓄锐，即便是遇到赵军伏兵，也能够战而胜之。

  “大王，发现秦军踪迹，在向西北方向撤军。”赵括还在呼呼大睡，一名斥候冲入大营，被侍卫拦住，站在营帐外急声禀报道。

  “重说一遍。”赵括猛然惊醒，从榻上坐了起来，随手取来衣袍披在身上，让斥候进来。

  斥候连忙又说了一遍。

  “有多少大军？旗号是什么？”赵括问道。

  “是白起的旗号，大军……属下没有数清楚，保守估计在三万以上，队伍特别长，属下一眼望不到头。”斥候抱拳说道。

  “擂鼓。传令下去，命田单、颜聚、蒙骜、乐乘立刻率领骑兵追击秦军，命蒙武、头曼挡住秦军，命贾偃率军攻打穰城，其余诸将大帐内议事。”赵括立刻下令道。

  除了包围穰城东南北三个方向之外，赵括还命蒙武和头曼在城西十里处的一座山岗埋伏。

  说是埋伏，其实就是光明正大在那里扎营。

  因为他不知道秦军什么时候会撤兵，也就谈不上埋伏了，但他又不可能放任秦军安稳离去。

  如果双方都是步兵，秦军撤退，赵军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秦军虽然战败，但组织力还在。

  但赵军还有数万骑兵，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诺！”

  很快，赵军各处大营响起咚咚咚的鼓声，在寂静的清晨传的极远。

  鼓声传入耳朵的一刹那，大部分将士几乎条件反射般从榻上弹了起来，迅速穿戴好衣服，拿上兵器，前往营帐外面集合。

  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已经排练了无数次一样。

  从入军的第一天起，将军就告诉他们，一旦鼓声响起，无论在做什么，所有人都要立刻集合，没有任何人例外。

  半刻钟内不集合者，就要受到处罚。

  这么苛刻的要求在这个时代是前所未有的，也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你不能指望一群刚刚被征招，没有怎么接受过训练的壮丁做到这些，能够勉强做到行令禁止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要做到这些，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职业士卒。

  只有把士卒当做一种职业去做，让大家能够从中获得利益，获得荣誉，获得地位，他们才会发自内心的去做好一切。

  当他们发自内心的去做，在别人看来非常困难的事情也就并不是那么难以做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赵军比其他各国大军要强出一个档次的原因。

  其他各国能够做这一点的，要么是军魂军团，要么是百战不死的老兵，每个国家也就数千，秦国以前能够超过一万。

  军魂军团和百战不死的老兵能做到，是长时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形成的本能。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早就死了。

  而赵军则不一样。

  赵军是实实在在的训练，耗费大量钱粮砸出来的。

  整个赵国，能够做到闻鼓集结的士卒超过十万。

  这才是赵军真正碾压六国的地方。

  很快，颜聚率领集合好的赵飞骑冲了出去，从鼓声响起到第一名骑兵迈出大营，不足一刻钟。

  紧接着，乐乘率领幽云铁骑跟在赵飞骑后面杀了出去。

  不过幽云铁骑的速度比赵飞骑慢很多，很快就被赵飞骑拉开了距离，又被后面的骑兵赶超。

  城南和城北的大营收到命令后，也迅速派军出击。

  白起算到了这个时候赵军在睡觉，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算到赵军集结速度竟然这么快，从鼓声响起到杀出，仅仅花了一刻钟。

  不要说见过，听都没有听过。

  即便是练兵大师吴起也做不到。

  “将军，前面山岗有赵军大营，看规模应该有万人左右。”从析城赶回来的王翦对白起说道。

  他刚刚背秦王稷回析城，将沿途的情况几乎探查一清二楚。

  不是每个军团都有超凡境强者亲自担任斥候的。

  “赵军果然有埋伏。”白起冷哼一声，“传令下去，绕过去，不要打扰赵军。”

  当务之急是保存秦军实力撤回析城，而不是和赵军交战。

  “将军，赵军从后面追上来了。”很快，白起又收到斥候的禀报，顿时大吃一惊，甚至有些怀疑消息是不是提前泄露了。

  但秦军撤退的具体时间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普通将士并不知晓，他们只是知道大军近期会撤离。

  “王翦，你率领骑兵在前面开路。”白起对王翦说道。

  “诺。”王翦抱拳说道，带领陇西骑兵和所有羌骑朝前方赶去。

  羌骑投降大半，还有部分战死，如今剩的已经不多了，和陇西骑兵加起来，也不足一万，这也是秦国最后的骑兵。

  “辛梧，向寿，你们各自率领一万大军从小路返回析城，有本将吸引赵军注意力，赵军不会注意到你们的。”白起说道。

  趁着赵军还没有追上来，他必须尽可能为秦军保存有生力量。

  “将军。”辛梧和向寿急声说道。

  “服从命令。”白起沉声说道。

  “诺。”辛梧和向寿不甘的率领麾下军团和大军分开，从小路赶往析城。

  “黑甲军和本将殿后。”白起看向身边至今都没有满编，只有三千一百士卒的黑甲军，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此战之后黑甲军还剩多少。

  ……

  “这么多人！”颜聚率领赵飞骑追至秦军不远处，望着如同长蛇蔓延到大地尽头的秦军，不由感慨道。

  “将军，我们冲吗？”副将李谦问道。

  “这么多人冲啥冲，你真以为自己是无敌的。”颜聚瞪了李谦一眼。

  虽然赵飞骑也能近战，但这时候压根没有必要近战。

  李谦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放箭！”颜聚下令道，率领赵飞骑如同风一般从白起身边掠过，只留下漫天的箭雨，气的白起脸色铁青，却拿赵飞骑没有任何办法。

  这就是骑兵的可怕之处！

  骑兵和步兵之间并无所谓的谁强谁弱。

  但骑兵的速度决定着它永远掌握着战争主动权，而步兵只能被动挨打。

  就像现在这样。

  轰轰轰！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到黑甲军上，仅仅造成十位数伤亡，不过赵飞骑攻击命中之后的爆炸，将黑甲军搞得灰头土脸，士气不由下跌。

  秦军见状，纷纷朝赵飞骑射箭反击，被赵飞骑灵巧的躲过，箭矢没入泥土中，激起丁点灰尘。

  赵飞骑无比猖狂的大笑，不断射杀秦军。

  黑甲军能够挡住赵飞骑的箭，但普通秦军就没有这个能力了。

  “将军，前面是山路了。”李谦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说道。

  附近没有大山，但像这种小山坡有不少，对于赵军追击有不小的影响。

  “这种小山，直接冲过去！”颜聚沉声说道。

  赵飞骑胯下战马迅速朝两侧延伸出近两丈长的金色光翼，巨大光翼猛地一扇，赵飞骑从地上轻轻跃起，便跨越到两百米之外，接着轻松的从山坡上飞了过去，甚至中间还没有忘记攻击秦军。

  “舒服！”赵飞骑大叫道。

  “话说感觉我们最近力量又增强了不少！”李谦说道。

  以前赵飞骑是飞不了这么多远的，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飞，最多也就几十米，现在赵飞骑已经能够飞两百多米，如果燃烧军魂，甚至能够飞出一里远。

  “可能和灵气复苏有关，也可能和之前的帝流浆有关，还有可能和国运有关。不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听说我们赵飞骑是和赵国国运挂钩的，赵国国运越强，我们赵飞骑的实力也越强。反之，赵国国运若是削弱，我们赵飞骑的实力也会随之衰退。”颜聚说道。

  以前他并没有当回事，但最近随着赵国不断崛起，赵飞骑的实力不断增强，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那其他军魂军团呢，比如禁卫军。”李谦问道。

  “禁卫军和我们有本质上的区别，禁卫军更多的是依托于大王，而我们依托的是整个赵国。”颜聚说道。

  这也是他逐渐掌握赵飞骑之后才发现的事情，当然，也是以前赵国没有其他的军魂军团，做不出来对比。

  “不懂。”李谦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太懂，都是都平君告诉我的。按照他的说法，如果赵国亡国了，赵飞骑会立刻跌落军魂军团，但禁卫军不会。具体我就不清楚了。”颜聚摇了摇头。“现在不谈论这个，杀敌为主。”

  “将军……他们，他们飞过去了。”秦军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一幕。

  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对于秦军的士气打击非常巨大。

  “我们人多，赵军不敢下来。”秦军将领不断安慰士卒，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士气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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