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面有着漫天的黄沙，和亘古不化的积雪。

  他看见了吴邪同蠪侄的殊死搏斗，看见了吴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亲吻”着黑毛蛇，看见了吴邪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深可见骨的创伤，看见了吴邪在辽阔的星空下踽踽独行，看见了吴邪七窍流血匍匐在地，看见了吴邪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从悬崖上一翻而下，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天寒地冻中，形成了一道温热的喷泉，看见了蜿蜒三十米的血色曲线……

  雪白，血红。

  狴犴变回了原型，浮在张起灵的意识空间里。

  “麒麟，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选择一个人类，来做你的心牢。”

  陪着张起灵重经世事，狴犴已经无师自通了新时代的语言，在这方面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坚持，更何况他最近听到的都是白话文，所以他使用的，也是更方便的语言。

  张起灵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便继续盘坐着修炼。

  如果是吴邪在这里，他就能给狴犴解释，张起灵这个眼神的意思是，心牢并非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可惜吴邪不在这里，所以狴犴无法从张起灵的眼神看出什么内容来，只能自顾自地瞎猜。

  “不过倒也是寻常，我在那小子身上，看到了烛九阴的影子，我记得在我们那个时代，你就和烛九阴和陆吾聊得来，虽然我很怀疑，恐怕只能是他们聊，你听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很吵。”

  狴犴的笑声太嚣张，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张起灵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心意。

  “你果然被这人世养得可爱了，竟然会‘觉得’吵，有了自己的心意。”狴犴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如此看来，那个时候我们的选择也不算错。”

  狴犴对人类并无好感，在人类还没有诞生的时候，这片世界，是属于他们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彼时的他们，可以今日交好，明日翻脸，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但女娲，伏羲和神农感应天意，合力创造了人族，上古神兽们的自由，便被限制了，新生的人类太脆弱，可经不起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日月颠倒，山河倒悬的打斗。

  在那个时代，无论是终极，还是游戏，都还没有形成真正的力量，更遑论其他的散碎的世界意识了，于是上古神兽们内心都清楚，下一个纪元，必定是人类的纪元，这就是“神启”，没有参杂他物的“神启”。

  上古神兽们，开始逐步退出世界的中心，寻觅着适合自己的生存之地，这一片大地上，再难看见神兽的踪迹。

  神兽们在小世界里自得其乐，人类在这片大地的中心繁衍生息，双方倒也是相安无事地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人类生而有智，这也就让他们有了私心，有了争斗，但也有了改变天地的勇气，和与天地同寿的贪心。

  起初，神兽们只是被骚扰得不胜其烦。

  后来，人类研究出了各种各样的可向天地借力的阵法与武器，借助天地之间的灵气，掌控了宇宙之间的部分规则。

  司风，司雨，司电，司雷……

  天地伟力成为了人类的工具，神兽们便迎来了一段浴血奋战的历史。

  狴犴作为神兽里的至尊强者，很少会成为人类捕猎征服的对象，所以他能一直旁观着神兽与人类的争斗，他也知道，真要以现代的人类文明来论是非对错，神兽与人类理应各担一部分责任，比如烛九阴的同族相柳和九婴吃人无数，人类捕杀了烛九阴的“坐骑”做灯油，谁也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狴犴欣赏人类的修行，与他厌恶人类的贪心，并不矛盾。

  “麒麟，我在你的心牢的魂灵深处，埋下了烛九阴的部分魂核。”

  张起灵听到这话，终于睁开了眼睛，直视着他。

  张起灵的眼神，是非常具有压迫感的，因为那里面是万物之空，而在狴犴的忍不住自曝下，他又拥有了部分麒麟的神力，眼神里又多了三分寂静之时。

  狴犴同样直视着他的眼睛。

  狴犴还记得，在他们的时代，没有谁愿意同麒麟对视，那时他很难描述出原因，只知道是一种本能，但在经历了人类文明的洗礼之后，他终于明白了那种感受，那是“寂灭”。

  一直以来，都不太正经的狴犴，终于端正了神色。

  “你别这样看着我，从烛九阴察觉到游戏的力量的那天起，他就分出了数份魂核，交给了我，也交给了其他神兽，也交给了这片天地，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用人类的话来说，吴邪勉强可以算是他的转世，就如同你一样。所以你要承受麒麟的命运，他也必须要承受烛九阴的命运。不仅仅是你和吴邪，我的转世，包括陆吾，白泽，朱雀，獬豸的转世，也是一样的。”

  狴犴闭上了眼睛，这具身体本就是残躯，又同张起灵唠唠叨叨了那么久，他有些累了，“当年，应烛九阴的号召，我们几个以自己的躯体作为原材料，构建了抵御游戏力量的屏障，保护了人类数万年，如今我们有了苏醒的契机，找几个特定的人类，拿回我们应当有的报酬，这并非是什么不可理喻或者大奸大恶之事。”

  狴犴化为了人型，穿着一身黑衣，潇洒地随地一躺，反正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转世”，张起灵又不是那么容易战败的对象，所以他才不想继续累着自己，反正越往后耗，他成功的几率就越高。

  ……

  吴邪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痛楚。

  他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数次踏脚鬼门关，但还没有体验过被投入焚化炉的感受。

  而如今，他就感觉自己处于焚化炉内，高温炙烤的热，和碾压骨头的痛，形成了此时的他的生命的主旋律。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骨头已经被烧成了灰，然后又被不知来自于何处的手，回填回专门的模子里定型，再拿出来生硬地装到他的身上。

  字面意义的“脱胎换骨”莫过于是。

  他感到自己甚至能够听见锤子敲打骨头的声音。

  而那大锤子的旁边，一只苍蝇正围着骨头转圈，嘴上还说着，“胖爷，以形补形也不是这样的补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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