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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花娘子


冷冷的冰雨还在船外胡乱的拍。

  花娘子已经提着两盏八角防风灯,挂在了船舱两侧。

  迎着略显暧昧的灯光。

  她在五个排排坐的男人当中,选中了表情最酷的傅长宵,开始搭话。

  “先生穿着道袍,莫非是玄门中人?”花娘子的声音轻软,有种浑然天成的媚意。

  傅长宵揉了揉鼻子。

  “唉,说来惭愧,其实我穿上这身衣服也没多久。”

  花娘子掩唇一笑:“这么说,先生此刻并无清规戒律要守是么?”

  傅长宵立刻点点头。

  花娘子见他长得实在俊俏,禁不住出言调戏道:

  “那要是你与一个绝色佳人一见钟情,你愿意弃道娶她么?”

  傅长宵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说的可是绝色佳人哦?”花娘子娇嗔着追问道。

  “对啊,不就是绝色佳人吗?”傅长宵反问。

  两个人似乎说了差不多的话,但是又大大的不同。

  花娘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傅长宵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以至于让她不太分得清对方所言是真是假。

  不过想不通也没关系,她又不是衙门捕快,用不着探究事情真相。

  只要知道对方是个负心汉就行了。

  她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得了先生的法眼?”

  她抬起一双沁着波光的美目,在傅长宵强壮的身体上幽怨地扫了一下。

  好巧不巧,坐在傅长宵旁边的书生们正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的胸口猛瞧,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地讨论一番。

  她今日穿的是件深红色的抹胸襦裙,薄薄的轻纱仅罩住圆润的香肩,而胸前的挺翘却可以一览无余。

  花娘子对此微微一笑。

  呵,男人。

  “各位公子。”花娘子娇声道:“那如果是你们,愿意舍弃一切,迎娶最爱的美娇娘吗?”

  白衣小生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容貌,随即点点头道:

  “如果真的爱,我会愿意,一生这么短,遇到自己爱的一个人不容易,遇到爱自己的一个也不容易,自当珍惜。”

  一听这话,花娘子还没说什么,一旁的书僮阿全就已经惊讶到不行。

  “少爷,您泡茶要用四时的露水,焚香要用千年的檀木,吃的是珍馐,喝的是美酒,就连在家泡澡,也要打满龙泉的玉波水,你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还舍得全部放弃啊?”

  “你好大的胆子!”白衣小生没好气道:“难道本少爷在你眼中,就是个贪物欲,轻情意的纨绔吗?”

  简直气死人,当初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小子讲话逗趣儿,还特意向父亲讨来带在身边解闷……诶?这么一想,当初父亲把他送过来的时候,好像特别开心……

  不是吧……

  爹,你又来坑儿子!

  ……

  见他发火,抱着剑的书生马上安抚道:“赵兄先别急着动怒,其实阿全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你想啊,爱情虽然可贵,但是你真的能为此放弃亲情、友情、家业么?即便你真的放弃了,那爱情也绝对会离你而去。”

  邹姓书生也赞同道:“蔺兄说的没错,而且像这样的例子,我们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哦?”花娘子被他的话挑动了好奇心,于是搂住他的胳膊,轻声问道:“这位公子见识过什么?可否跟奴家说说?”

  邹姓书生沉默了一下,而后道:“姑娘可听过摆渡郎独占花魁的故事?”

  “摆渡郎独占花魁?那不就是春满楼的花魁娘子辛红烟,放着大把的王孙公子不要,最后选了个船夫做丈夫的故事吗?”

  “没错。”邹姓书生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虽然市井流传辛红烟与摆渡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据我所知,他们成亲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哎哟,您这话说得有趣。”花娘子笑道:“他们夫妻俩的事情,公子又怎么会知道?”

  “那自然是因为在下亲眼目睹了。”

  花娘子的眼神变了变。

  邹姓书生也不绕弯,指着花娘子胸前那颗红痣说道:“八年前,我在清波县的舅父家小住,曾有幸欣赏过辛娘子的惊鸿舞。”

  “只是万没料到,当年色艺双绝的辛红烟,会是今日跟船的花娘子。”

  辛红烟哈哈笑了起来:“公子年纪不大,眼神倒是犀利哈。”

  话音落,一阵穿棚风吹进来,很凉。

  这股凉意须臾转化为刺骨的寒意。

  又一阵风起,船舱两侧的风灯发出“吱扭吱扭”的摇摆声,突的,变成了幽绿。

  “啊—鬼呀—”

  阿全扯着嗓子把自家少爷挡在身后。

  蔺书生拔出剑,也站在了邹书生的身前。

  “你不是人?”

  蔺书生虽然是个书生,但他家却不是书香门第,而是武将世家。因此,他自小读书也习武,他曾以家传剑法“败心剑”打遍全城地痞流氓无敌手。

  他行事强硬,手段狠辣,领教过他剑法的人,从来没想过人生会有那么不快乐。

  但他觉得这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那些人的心理防线太脆弱,挡不住“败心剑”的敏感攻击。

  只不过是刺刺胸口屁股屏蔽词的某些部位而已,那些人就炸了,怎么能怪自己出手没底线呢?

  兵家争命,本来就是要攻人薄弱。

  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所以,辛红烟刚把鬼相露出来,意图攻击人,他的宝剑就朝着对方的胸口刺去。

  “区区邪魅,也敢造次!”

  蔺书生年纪不大,拿着宝剑倒也有几分气势。

  众人见状,心下稍定。

  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惧人七分,有这么一个胆大的练家子,又气血旺盛,何必怕一个柔弱的女鬼。

  “噗呲—”

  辛红烟的胸口爆开一团黑气,疼得她大叫一声:“男人都该死!”

  她把手一抬,十指瞬间长出半寸来长的黑指甲,接着口一张,刺耳的鬼叫震得整个船体摇晃起来。

  “妈呀!”

  阿全被她吓得尿了裤子。

  他一边喊着“我和少爷还只是男孩子。”一边把吓懵的少爷往船舱外面推。

  只是船舱外面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变成鬼的艄公脑袋奇大无比,一头撞上来,刚好把舱门堵住。

  而蔺书生一剑荡开辛红烟的鬼爪,剑锋随即一变,以一种十分古怪的角度,攻向了对方的双臀中间。

  傅长宵一边用“返木宝印”稳住船体,一边默默看着蔺书生使剑,啧啧称奇,他也没想到,剑法也有千年杀这一招。

  “可恼,可恨啊!!!”

  被刺中的辛红烟骤然虚化,再凝实时,已经拍开了蔺书生的剑,伸手掐向他的脖子。

  好在蔺书生武功不弱,面对这迅猛一抓,直接后仰一个下腰避开,随后脚尖向上一挑,踢中辛红烟的下巴,整个人则像条活鱼一样,溜到地板上往前一滑。

  邹书生原本被吓得僵硬,但见形势不妙,突然就平添了几分说话的胆气。

  “辛娘子,你何苦要这样做呢?如果摆渡郎有负于你,自是让你认清楚了一个负心人的嘴脸,可你完全没有必要冒着下地狱的风险,迁怒在我们这些无辜的男人身上啊!”

  邹书生没有和鬼打过交道,不知道鬼的怨气越重,神志就越不清。

  更不知道,蔺书生的那几招不可描述之剑,把辛红烟惹得怨气更甚。

  她森冷道:“男人,必须死!”

  邹书生急了:“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害了你,你就去找谁,何必为难我们呢?”

  辛红烟继续扑向蔺书生,嘴里依旧不依不饶:“男人都得死——”

  随着她第三次喊出这句口号,船舱里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了,污泥绿藻灌满了地面,冷雨寒风吹向了众人。

  但众人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辛红烟跟着摆渡郎回了家,曾经的红倌人此刻褪去了华服,穿上了荆钗布裙,开始了躬行节俭,生儿育女的贫妇生涯。

  可曾经那个对她抱以尊重、同情、以及真挚情感的男人,却因为旁人的指指点点,而怨她、恼她、疏远她。

  她的爱让这个男人忘记了要撒泡尿看看自己。

  最后,摆渡郎将亲儿子抛弃山野的时候,她再也没能成为他犹豫片刻的理由。

  就在这时,一团火焰燃起。

  “轰——”

  四溢的凉被温暖所驱,众人从迷幻中清醒过来。

  傅长宵轻轻一叹,一拳把卡在舱门的大脑袋给捶了出去。

  “纵然化身怨灵,杀夫报仇,你也不该将手中屠刀挥向他人。”

  辛红烟畏惧地躲开火焰,森冷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锐无比:“男人不得好死!”

  傅长宵见她态度一如既往,无奈地表示:“即便人间有对立,也该只有善与恶的对立,而绝不该是男和女的对立,你既然已经手刃了亲夫,就该魂归地府,像现在这样逮着个男人就喊打喊杀,实在有些荒谬。”

  他说完,辛红烟的眼睛就扫向了蔺书生:“雷大安负心汉该死,他耍流氓也该死!”

  很显然,她还是不肯罢休。

  蔺书生看着她可怖的鬼相,握剑的手微微一抖,没来由的透出一点心虚。

  看,看什么看,本少爷又没有错。

  我练的剑法本身就“长”这样!

  我也不想的!

  她来到蔺书生面前,长长的指甲正欲划向他的脸,伴随着那句熟悉的台词:“男人都……”

  傅长宵双目一凝,抬起右手甩了她一耳光。

  霎那间,辛红烟身上的怨气像团人形的灰尘飘向左方,她的眼睛猛的一亮,然后移向了傅长宵的方向。

  不过她并没有扑上去,反而小心翼翼地弓着腰,像是在接受皇帝赏赐一样,接过来傅长宵递给她的塑料袋。

  “男……男……男……”她嘴巴里呜咽着,半晌,吭出一句:“这个男孩子真可爱。”

  嗯?

  众人额头浮现起迷惑的黑线。

  这突然的一句夸奖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们从小就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但是长大成人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沉重了啊!

  傅长宵抬手聚出一点灵气,飞入塑料袋的骸骨之中,然后唤道:“小元,醒醒。”

  片刻后,一个小男孩揉着眼睛出现在众人眼前。

  “男人都……”辛红烟眼睛里的白翳忽显忽隐,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困境。

  小元很快就发现了她。

  “娘亲!”小元准确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可爱,这个男孩子真可爱……”

  她僵硬地任由小云拥抱自己。

  最后,蒙在她眼睛上的白翳退散,理智又占领了高地。

  “小元,娘的宝贝。”她恢复成常人的样子,俯身把小元抱了起来。

  傅长宵见她恢复平和,抬手对着船舱外一招,“返木宝印”立刻将艄公搬了进来。

  辛红烟紧紧抱着儿子,眼睛却死死盯着地上的艄公,遥远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浮现。

  当年她艳绝一时,多少王孙公子捧着诗文财宝向她提亲。

  但她却选了最不起眼的雷大安,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左右不了时局,匡正不了善恶,但本性善良,很为他人着想,是个难得的老实人,此生共度,必定安稳。

  可是婚后,她才逐渐意识到,雷大安的确是很为别人着想,但他着想的对象却不是自己亲近的人,而是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的老实,保护不了妻儿,或者说,他的老实,只不过是他无能的表象而已。

  因此,两人的嫌隙越来越深。

  而五岁的儿子还小,听不懂那些咆哮尖叫眼泪,只是努力笑着,一遍遍问她和丈夫,你们吵什么呀?你们吵什么呀?

  直到那一天,雷大安居然因为旁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就将自己的亲儿子当作野种,给丢进了深山!

  真是什么都可忍,残忍成这样的蠢货不可忍!!

  于是,辛红烟的怨气爆发了!但就在她怨气冲天,却没办法报仇的时候。

  有人告诉她,逸云观许愿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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